文／荻宜

汗水滴滴點點從額角鬢間沁出，滑向臉頰、唇邊。三十出頭的推銷女，身穿的紫洋裝已褪七分色澤，領口纖維微現裂痕還沾有小褐漬點。眼神灰黯疲憊，呼吸不均勻，微喘，她半分也不停地右手抓藥瓶，左手拈紙盒，微笑著，乾渴抿兩下嘴，絮叨帶些結巴說：「只要一百五十塊，它藥效好厲害。可治膝蓋關節痠痛，膝蓋痠痛原因是血液循環不好，這藥能疏通血液，不只對膝蓋好，它還能預防心肌梗塞、中風。」

她訴說對象，一個約六十餘歲，長型臉，樣貌清癯，身個瘦高的灰長袍、寬衣大袖老者；一個圓臉闊嘴，過而立青年男子。青年聽到後句，一臉驚奇，老者氣定神閒。推銷女只覺老者仙風道骨，卻不知他是每周講佛經、信徒擠爆台中慈光圖書館的李炳南居士。

女人見老者和顏悅色聆聽，不像早先她推銷藥品那些人，大多面露嫌惡之色，還揮手驅趕，「騙肖！仙丹喔！出去啦！肖查某！」

推銷女抿抿嘴膽氣陡壯，灰黑眼瞳突現曙光，被惡補兩天張口緊張的心一下放鬆，自覺輕快說：「還有喔，若肝功能不好，將來肝硬化，這藥一吃肝不會硬化！」老者突向青年抬手做喝水姿勢。

推銷女含笑繼續說：「還可以補腎氣，阿伯眼睛會濛霧霧看不清楚嗎？」突見老者眼現炯亮神采，女人一怔，靦腆道：「這是對血液循環很——很好的藥，吃——吃了眼睛可以很——很有——有精神，看東西，看字都很——很清——清楚！才一百五十元！」

青年端來一杯水，老者接過，雙手遞與她。推銷女先是錯愕，繼而臉上笑意、眼裡曙光盡去。她再抿嘴，臉上很快笑起，是苦笑。

老者望青年一眼，青年說：「老師說剛才你氣還沒喘過來，沒倒水給你，這溫水現在喝不傷身，喝吧！」

早上連跑幾家說得唇乾舌燥，女人再也顧不得，端起水咕嚕咕嚕仰頭喝，喀喀喀，她嗆得暴咳幾聲。青年看一眼欲言又止的老者，說：「慢慢喝！」

她黯然看二人說：「阿伯對我很好了，肯聽我說完，又給我喝水，不過，為什麼阿伯不肯信我？我說這藥疏通血液，可以治很多病，為什麼不信？只要一百五十元！」說至末，聲竟哽咽。

她朝老者深深鞠躬，「多謝阿伯給我水喝，打擾了，我要快回家，做飯給我兒子吃。」頹然塞藥瓶入盒，忽見一雙手伸過來，青年遞來一盒太陽餅，「老師說給你的！」 推銷女錯愕。

老者轉身從抽屜拿出什麼，說了她進門後的第一句話：「我相信你，賣給我吧！」

推銷女眼底忽有水液閃動，她抬手，紫色短袖口慢慢揩拭額上、臉龐、眼角。臨走她眼現光芒，連聲道謝。剛閃動溢眶的淚，恐和著她汗液全教袖口吸乾抹盡。

「老師，這分明騙人的，老師深通醫理，好歹我也是個醫生，這藥怎麼可能……」

李炳南居士努嘴向窗，「太陽毒辣，不是生活難過，她何苦跑一身大汗，受盡白眼。」藥瓶已旋開，居士拈一枚藥，聞一下：「澱粉製品，有少量維他命。」

當時的一百五十元，約是女工三分之一月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