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樓,為中國唯一大型盔頂建築,遊人登臨,憑欄遠眺,水天一色,氣勢磅礡,令人心曠神怡,為江南三大名樓之一。
范仲淹寫〈岳陽樓記〉的時候,是在河南鄧州(今河南鄧縣)的知州任上。
這篇中國文學史上不朽的千古名文,歷來是矗立在知識分子心中的豐碑,是讀書人的座右銘。在這之間,中國讀書人心憂天下,以身許國;金戈鐵馬,壯懷激烈。可他們總是在思想的桎梏和精神的圍剿中左衝右突,困惑不已。范仲淹為讀書人指明了一條出路,帶著讀書人走出重圍,突破樊籬。
於是,范仲淹成為了人間眾生仰望星空的北斗,千載之下,生氣凜然,「前不愧於古人,後可師於來者」。南宋劉宰稱他為北宋第一人;金代的元遺山說他「求之千百年間,蓋不一二見」。
於是,岳陽樓成了中國知識分子先憂後樂的精神象徵。在這樓上,放眼八百里洞庭,不同的人總要發出不同的感慨。客觀景物只提供一種審美可能,而各色人物才使這種可能獲得不同程度的實現。
岳陽樓在范氏之前就存在,范仲淹卻以自己的精神力量幫助岳陽樓提高了一個層次,而正是這個層次,使無生命的物質形式變成了一種生命標誌,變成了美。
不妨說,是范仲淹成全了岳陽樓,岳陽樓也成全了范仲淹,這是一種相輔相成的有趣關係。一篇〈岳陽樓記〉,既表明岳陽樓從此成為不朽,從此進入了一個新的美學境界,也宣告著范仲淹進入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走出了重重圍困。
那是宋仁宗慶曆六年(西元一○四六年)正月,范仲淹接到好友滕子京的一封信,信中希望范仲淹為重修的岳陽樓作記,言辭懇切地說:「竊以天下郡國,非有山水環異者為勝,山水非有樓觀登覽者不為顯,樓觀非有文字稱記者不為久,文字非出於雄才巨卿者不為著。」
三十年前,范仲淹與滕子京同中進士。滕子京後來在甘肅涇州做知州,因動用公款犒勞邊關將士,祭奠英烈,撫恤遺屬,被貶至巴陵郡。不艾不怨,不喜不悲,為山重水闊的岳陽留下了一座樓。岳陽樓重修落成之日,滕子京「痛飲一場,憑欄大慟十數聲」,何等的悲愴,何等的壯烈。
范仲淹在州衙的庭院走來走去。春寒料峭,細雨綿綿,范仲淹不感到冷。五十八歲的年紀,早生華髮。為岳陽樓寫些什麼呢?四、五十年前,他隨繼父朱文翰去嶽州鄰近的安鄉,那個濱湖的小縣,那洞庭的水色天光,在他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記。在那裡,他曾吟唱屈原「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的千古絕句。岳州當洞庭湖口,湖水浩浩蕩蕩,澎湃而來,「銜遠山,吞長江」,這美麗的景色當然要寫。
還寫什麼?岳陽樓是唐代岳州城西門的城樓,下瞰洞庭,景物寬闊。杜甫在大曆三年(西元七六八年)登臨此樓,極言湖水浩渺無邊,「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這比酈道元的《水經注》所說「湖水廣圓五百餘里,日月若出沒於其中」,氣象更加壯闊。這樣雄渾蒼茫的氣勢當然要寫。
還寫什麼?要寫岳陽樓的變遷,要寫滕子京的政績。二百多年了,樓閣殘破,是滕氏重修,增其舊制,刻唐人和當代題詠於其中。滕子京謫居岳州,憤鬱頗見於辭色。有本事的人總是懷才不遇,理想抱負無處施展。范仲淹為好朋友擔心,為同僚抱不平,為朝廷深深憂慮。他想說,有的人望洞庭風雨,蕭條滿目,感極而悲;有的人看晴波萬頃,浮光躍金,其喜洋洋,他卻以為不能因物而喜,不當以己而悲。士大夫應當胸懷天下,那種小我的圈子,那種醉情山水的詠歎,那種逃避現實的歎息,有什麼可取的呢?
還要寫自己的人生體驗,寫幾十年的宦海沉浮,寫自己的赤子情懷。他是讀書人,一個不得志的讀書人。可個人的命運與國家的前途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麼?大宋已是江河日下,千瘡百孔。面對一片淒涼,他不禁憂心如焚,「進亦憂,退亦憂」酘酘
范仲淹走出庭院,放眼外面的世界,雨霧朦朦,青山隱隱。他彷彿看到那個湖邊的小樓,那個昔日的閱兵台,有過斑斑血淚,有過無數哀怨,有過激情的歌吟。他要把深厚的歷史思考和人生積澱投注給岳陽樓,那遙遠的樓閣,給了他巨大的驚喜和震動。
一篇千古名文就誕生在這個寒冷的日子。如沐春風,〈岳陽樓記〉昭告天下,給嚴寒的大地帶來了春天的氣息。
(世理雜誌出版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