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中國文人為傷春而愁,西洋人也以「春瘧」,道出那時節人心的不安;而且,上自人類,下至動物,都一樣的。「連我的狗阿雜也在內」林語堂說道,當他從徽州醫好了「春瘧」回來,又在徽州人廚夫面前誇讚屯溪的好風景。於是觸動了廚夫的故鄉情愁,「事實上他須天天提菜籃、切蘿蔔、洗碗碟,怎禁得他不有幾分傷春意味?」於是在春瘧的那點不耐煩底下,小菜是愈來愈壞,又每每吃過飯,他便早早地悄悄外出了。
更奇的是,向來不告假的阿經忽然也來告半天假。「他說:鄉下有人來,須去商量要事。我知道他也染上『春瘧』了。」「我說:你去吧!但不要去和同鄉商量什麼要事。還是到大世界或新世界去走一遭,或立在黃浦灘上看看河水吧。」
林語堂露齒而笑,阿經心裡也許明白了他的意思。
同時,書局送信的小孩本已久不來了,現在卻似乎非來不可,就是沒有稿件,只有清樣,他也必來走一遭,或者來傳一句話,或來送一本雜誌。「我明白,他是住在楊樹浦街上,所看見的只是人家屋瓦、牆壁、灰泥、垃圾桶、水門汀,周圍左右一點也沒有綠葉。是的,綠葉有時會由石縫長出,卻永不會由水門汀裂縫出來的……他非來我這邊不可,一來又是徘徊不去,因為春已在我的園中,雖然是小小的園中。」
林語堂告訴我們,除了人以外,動物也正在發春瘧:「我的家狗阿雜向來是獨身主義者,若在平日,住在家中,他倒也甚覺安閒自在……但是現在不行,我的園地太小了,委實太小了;骨頭怎樣多,他還是不滿意。我明白:他要一個她,不管是環肥燕瘦,只要是個她便好了。但是這倒把我難住了。所以他也在發愁。」不但如此,就連小屋上的鴿子也上演了一齣因春瘧而引發的愛情悲劇!
春瘧的威力不小,作家老舍也指責春風:「老使我坐臥不安,心中游游摸摸的,幹什麼不好,不幹什麼也不好。」賈寶玉的慵懶無力、坐臥無心,也像是突然襲來的一場病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