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堤曉

夜晚睡在帳篷裡，聆聽森林交響樂：

高高低低各種節奏的蛙鳴、山羌叫聲，

還有野豬在梅園某處翻土挖蚯蚓的聲音……

梅花開了，外子的高工同學邀大家到他南投縣仁愛鄉老家的梅園露營。

我們一共九個家庭和一隻小狗，除了主人住在屋內，八頂顏色、型式各異的帳篷就搭在小屋邊的草地。這群好友十六歲結緣，如今六十歲再聚首，分享生活趣事，聊著各自的工作和際遇，話匣子一開，完全停不下來。

梅園依傍著北港溪，座落於地形起伏的台地上，園子裡綠草如茵，梅樹都有了年歲，古雅蒼勁的枝幹覆著淺綠斑剝的附生植物，細密繁複的枝條滿布潔白花朵與花苞。遠看樹上彷彿堆著白棉絮，籠著白雲霧；近看玲瓏清雅的花朵，吐著嫩黃精緻的花蕊，一股淡淡的甜香飄散在空氣中。

接近黃昏時，空地上安頓好桌椅，端出熱騰騰的燒酒雞、芥菜雞、芋頭米粉湯，再擺上滷牛肉、八寶肉醬、芋蔥粿、乳酪蛋糕……大夥享受著各家主婦巧手準備的餐點，夜色降臨時，升起溫暖明亮的營火，喝茶、酌酒、閒談。

主人高中時綽號「番王」，因為來自仁愛鄉，但其實他是個漢人，只是在原鄉長大。當年，「番王」祖父來到泰雅部落，原民告訴他：「那邊沒人的，你用吧。」於是，他的祖父就開墾出一片山田。但是，種什麼都被獼猴、野豬、山羌、鳥、蟲啃蝕殆盡，只有梅子酸澀的滋味動物沒興趣，得以倖存。

近幾年，「番王」從父母手中接下這片梅園，採用新的經營策略：不再施肥，只除草，用腐葉滋養土地；採梅時也不採光，讓「落果歸根」回饋母株。前五年，梅樹不能適應，枯黃凋萎奄奄一息，樹根只好掙扎著向四周延伸探尋活路。第六年開始，梅樹接引上大地豐潤的網絡，愈長愈好。

「番王」說，小時候這裡到處都是蝴蝶，早晨，蝴蝶會順著河流從山上飛下來，傍晚再逆著河風飛回去。他常和小同伴們沿著河邊灑尿，引誘蝴蝶吸食，然後用蝶網捕捉賺零用錢。

大夥兒啜飲淡黃色、甜美如蜜的小米酒，說說笑笑，「番王」還不時穿插幾句泰雅語教學。稍早，他帶我們去隔壁串門子，找小學同學阿德，我們用臨時學的泰雅語跟他高齡八十的母親寒暄，謝謝她為我們蒸紅豆糯米飯。

「番王」很欣賞魏德聖的電影《賽德克．巴萊》，並為我們解說霧社事件：日人禁止出草、紋面，限制織布、狩獵，原民只能以苦力、幫傭為生，受到輕視與壓迫。帶領族人起義抗日的莫那魯道說：「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讓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

「番王」侃侃而談血祭祖靈的傳統，以及為維護信仰、尊嚴的悲壯抗暴事蹟。他說，這部片子鼓舞了部落青年，而我也因為他的介紹，重新認識了這剛烈的族群，因而更加敬佩他們。

夜晚睡在帳篷裡，聆聽森林交響樂：高高低低各種節奏的蛙鳴、山羌叫聲，還有野豬在梅園某處翻土挖蚯蚓的聲音……

這片生態豐富的大地，美得令人悸動，真感恩「番王」安排了這次家庭露營！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http:mypaper.pchome.com.tw/medodywang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