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劉必榮東吳大學政治系教授

辛巴威總統穆加比終於下台了。這個統治辛巴威長達三十七年的強人，在軍方兵諫、街頭示威、與耶穌會穆科諾利神父的勸說下，交出了掌握將近四十年的總統寶座。消息一出，辛巴威人額手稱慶，國內的、國外的，皆載歌載舞歡慶穆加比時代的結束。九十三歲的穆加比見到這一幕，心中必然百感交集。

穆加比是辛巴威的國父，當初帶領辛巴威黑人對抗白人，反殖民的英雄形象，讓他獲得全民的擁戴，也成為整個非洲的偶像。他與南非的曼德拉同輩，其他國家的黑人領袖都是他的晚輩，所以當他的政策遭受國際指責的時候，非洲幾乎沒有其他國家敢站出來批評。

辛巴威曾是非洲的穀倉，但是在穆加比統治下經濟卻日漸蕭條，轉捩點是二○○○年的土改政策。當時穆加比用最直接、也最原始的方法推動土地改革，就是直接把白人的農地搶過來分給黑人。

白人農場主對此粗糙的作法強烈抗議，並且從辛巴威開始撤資。西方國家也以此對辛巴威制裁，結果導致農業產量急劇下降。經濟困境又引發惡性通貨膨脹，鈔票面值甚至出現一百兆的驚人數字。

穆加比的土地改革，其實問題出在沒有配套。沒有長程規畫、沒有資金投入、沒有培養足夠的人才接手農場，因此導致經濟崩盤。

這也應證了「在馬上得天下，但絕不能在馬上治理天下」的千古明訓。

穆加比的故事，其實可以跟其他很多獨裁者的故事放在一起思考：那就是強人為什麼總不願意鬆手？ 要怎樣才能說服一個強人下台？

急流勇退是智慧，也是勇氣。我們常說一個「老大」要懂得什麼時候下台，才會變成「大老」。穆加比下台後就還想做大老，表示要繼續給繼任總統建議，但現在可能沒有人要聽他的了，這就是下台時間錯了。

強人為什麼不下台? 若說只是戀棧，那把許多英雄都想小了。許多人不願下台的原因，是還有「捨我其誰」的使命感。開國英雄就像許多企業的創辦人一樣，對後面的後生多半不放心，或對自己的能力有高度的信心，所以不願放手。九一一之後，美國紐約市長朱利安尼救災救一半，任期到了，他也充滿使命感不想走，想要找辦法延長任期。當時紐約人在報上登廣告告訴他：「朱利安尼市長，你要是老不走，我們怎麼懷念你呢？」朱利安尼看到了，立刻就決定任滿下台。

美國的民主文化，朱利安尼的民主素養，都讓人相當感動。可是其他國家未必有這種素養，所以就不下台了。

第二種狀況就真的是貪戀權位了，但很多是旁邊的第一夫人想掌權。獨裁者到了遲暮之年，常常就變成旁邊親信的傀儡，他們揮舞者獨裁者的大旗，謀自己的私利。

穆加比身邊野心勃勃的第一夫人葛雷絲，跟毛澤東身邊的「四人幫」如出一轍。他們把領導身邊更能幹的人排掉，然後自己掌權。最後只會引起以清君側為名的政變或兵諫。

第三種不下台的原因是怕被起訴，或希望找一個有面子的下台階。所以如果不是透過革命推翻，通常要獨裁者下台都要經過談判。比如金錢或免起訴交換，並給以面子十足的安排等等，穆加比這次也是這樣。

當然，最好的方法還是強人自己知所進退，這樣下台的背影才漂亮，但有幾個人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