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賴琬蓉
每天中午我都鬆綁一個便當,它被黃色橡皮筋斜叉捆牢,有時輪替成青綠或淺紅,像還未周休二日的日曆,於無數烏黑數字中存在令人期待的一抹綠跟紅。橡皮筋就是日曆,一條一張便是一天,我把它收進桌上的分格抽屜,層疊堆累,慢慢地,橡皮筋塞滿小小空間。
若是八○年代的小學生,溢出的橡皮筋會使他們的嘴如收納格般開心得合不攏。男孩會利用橡皮筋,在課堂間彈射心儀的女孩;女孩則於下課聚坐一群,像工廠生產線,將一條條橡皮筋折成U型,你的U穿過我的U,彼此串連成直線。線的編法或鬆或緊,可以是單層或雙層,當長度與走廊同寬,雙人分持兩端,大家開始玩跳橡皮筋。
所謂的「跳」並非在兩條急速開闔的平行繩索間來回,而是「跳高」。遊戲場設置於連接兩棟樓的中央廊道,難度依序遞增,初始可優雅跨越,等高度過腰則必須助跑。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奮力跳過眼前那條界線,就能進入某個圈,圈內如橡皮富有彈性,延展出整座金鐘罩,將圈內人完好包覆。然而我最害怕這個時刻,既想全力衝刺,又怕滾下前方廊道樓梯,扭捏猶疑間,拉繩者聲聲催促,雙手似乎同時悄然往上位移。眼前楚河漢界,水深及腰,我終究跳不過去。
那時內向的我不停在各式遊戲卡關,恰好扮演竹竿角色,撐起橡皮筋,迎接每位英雄的跨越。濃厚橡皮味在十分鐘的緊握間滲入雙手,上課鐘一敲,收攏長線後來不及洗手,只能匆忙奔進教室。整堂課,橡皮的苦澀氣味不斷自指尖侵入鼻腔。
我並未因此厭惡橡皮筋,它沒有錯,只是被人一圈圈套起,以一種障礙姿態呈現。儘管我現在身高已能輕易越過當年高度,孩子們卻早不玩這項遊戲,大家用橡皮筋來紮捆文件或垃圾。只是哪有那麼多東西好綁,那些安放抽屜內,久而不用的橡皮筋逐漸在雨季發黏旱季脆化,如蝸牛爬行過路面,留下一絲稠液。
而一天一條橡皮筋依然沒變,我前往各地帶回便當,然後解開它的束縛,愉悅品嘗其中滋味,不過我不再跳高,不再需要多餘的橡皮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