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羅智強

「史前跪，抱公膝而嗚咽。公辨其聲，而目不可開，乃奮臂以指撥眥，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也，而汝前來！……』」黃老師在課堂上為我們講解《左忠毅公軼事》，講到一半，忽然閉起眼睛，然後用手指頭把眼皮撐開，接著說道：「這就叫做以指撥眥，懂了嗎？」

我就讀基隆高中的國文老師、也是我的班導黃賢淋老師日前過世，在高中同學的群組裡，同學們懷念老師的春風化雨之恩，大家回憶著老師課堂上幽默的話語與身影。

我還記得，當老師介紹歐陽修生平時，用很誇張的口氣說：「『歐陽修小時候很窮苦，拚命打工，抓龍搥背調咖啡送milk。』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他講到文人生活困頓，還會天外飛來一筆：「扣鏘扣鏘（敲碗聲），菜脯米番薯籤。」

高中學業苦悶，但上黃老師的國文課，竟成為一種享受，他很會用諧音說故事，讓我們和古代文人有共鳴，幽默的他，上課就像在表演單口相聲，唱作俱佳。

然而，黃老師除了在同學們心目中留下了爽朗風趣的身影，對我，卻有著另一個很特別的人生意義。

「你到高三時，像變了一個人，整天埋首書堆！」有一次在同學會上，高中好友對我這樣說。

的確，我在高二下學期開始，忽然「奮發圖強」，而最關鍵的原因，就是黃老師。

黃老師是我高二到高三的班導師，上了高中後，我迷上橋牌，每天下課就和同學溜到基隆當時新開館的文化中心打橋牌，日子倒也過得愜意，以這種打牌精神，功課當然好不到哪裡去。爸媽雖然心急，可是對正在叛逆期的我，卻也沒輒。我在班上段考成績大約保持在二十名上下，但我也不是那麼在意。

「畢業後到台北南陽街去補習，到時再拚就好了。」我已有讀高四的心理準備。

這個情形，直到高二下學期才忽然轉變。

高二下的某一天，黃老師從補習班帶了一份模擬考的試題卷到班上來，一般模擬考都是在高三才會舉行，在當時，考大學是「一試定江山」的聯考時代，模擬考是非常重要的練習機會。

黃老師卻希望大家提前準備，適應模擬考，提前一個學期就在班上舉行模擬考。

對於計入學期成績的月考，我都不太認真準備了，這個不計入學期成績的模擬考，我當然也沒太放在心上，以「平常心」應考。

模擬考結束，當第一科成績發下時，我的分數明顯的高過平時，我想可能是那一科我的運氣比較好，也不以為意。

但當成績一科一科發下來，大多科目，我的成績都不錯，我也開始納悶這是怎麼回事？最後，總成績公布，我是全班模擬考第一名，跌破了大家的眼鏡，死黨開玩笑的問我：「你不會是作弊吧？」

「我不作弊的，而且模擬考又不計入學期成績，我哪有那麼無聊去作弊！」我反駁道。

「也是，那算你狗屎運吧！」

「我也覺得是狗屎運！」我打哈哈，但心裡卻有了變化，覺得我可以做得更好。

「你模擬考分數很高，繼續保持哦！」黃老師把我約到辦公室。

「平常月考我都考得很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考得這麼好？」我心虛地向黃老師坦白。

黃老師笑著說：「有些人對準備小範圍的科目很厲害，有些人卻很能在像模擬考這種大範圍考試裡捉重點，也許你就是那種比較擅長大範圍考試的人吧！要對自己有信心，你就會表現得很好的。」

功課不好的同學忽然考了好成績，有時會被懷疑作弊，黃老師不但「相信」我，他的「大、小範圍考試差別論」更是激勵了我。我因此覺得，我是個擅長考大範圍的人。

不希望成績很快就被打回原形，自己也開始用功起來，放學後回到家，房門一關，就讀書讀到深夜，假日更是大清早就去文化中心排隊，但不再是去打橋牌，而是在閱讀室從開館讀書讀到閉館，一心只想證明自己不是靠運氣才有好成績的。

「你們班導師剛在我們班上課時提到你耶。」隔壁班同學在福利社遇到我時說。

「他為什麼提到我？」

「他說，他的班上有一個『很勇的男人』，就是你啦！」

正在喝飲料的我差點嗆到。

高中畢業後，我應屆考上大學，雖然比起那些考上所謂「第一志願」的學生，沒什麼了不起，但對當時的我來說，卻是重要的人生轉折。謝謝黃老師的「相信」，為我的人生，打開了一扇機會之窗。在此也替您執教的三○九班同學們，向您致上，永遠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