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蔡鴻濱

有些夢，唾手可得；有些夢，需要漫長的等待；有些夢，像天上的星星，可望而不可及；但有些夢，再拖下去，就來不及啦！

我的老家位在彰化八卦山麓西側，祖先從清朝嘉慶年間渡海來台開墾，經過二十幾代篳路藍縷、胼手胝足的勤奮努力，終於建立起一個以蔡姓宗親為主軸的村落。我的父親蔡明，生於民國三十年代，其母早逝、其父閒散，幼年生活極苦的，所幸七十年代的台灣經濟起飛，家境日漸好轉，衣食無虞之下遂跟著我的舅公，也是當時資歷最深的村長（連任二十餘年），四處為民服務。

舅公與父親都是熱心公益、鋪路建廟不落人後，父親更在舅公的耳濡目染之下，在心中埋下繼承舅公村長衣缽的心願。十幾年前舅公往生之後，父親便希欲選村長，無奈我們全家十六比一，反對。

理由很簡單，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舅公那個時代鄉下特有的純樸民情已逐漸隨風而逝，選舉及其之後衍伸的婚喪喜慶等開銷，可是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錢坑，更何況遊手好閒、白吃白喝、是非之人等在家中走來轉去，無比惱人。但自此之後，家中針對選與不選，十幾口反對票與父親舌戰十餘年。所幸父親尚明理，知道此事無家人支持，事倍功半。直到去年，我們兄弟四人，方決定一圓年已古稀之年的父親人生大夢。

這個決定是四兄弟在登記選舉當日臨時起義，由於決定得急迫，因此無法妥善規劃與準備，遑論長時間佈局，所幸父親是本村蔡氏宗親之首，登記參選消息一出，親朋好友都來幫忙，每天都有數桌人等在家吃飯，顯見父親數十年耕耘地方的實力。

不過，鄉下年輕人少，多是喝茶看報、情意相挺的叔伯（公）、婆婆媽媽等，人多嘴雜且經驗不足，所以選務就由兄弟、媳婦跳下挑大樑，從文宣設計、海報、拜訪路線、行程安排、選戰策略等由家人分工負責，真應驗了「打虎捉賊親兄弟」的古諺。事實上，連還在上幼稚園的五、六歲小朋友在媽媽教導下也不忘在幼稚園幫阿公宣傳；至於已經失聯二、三十年的國中小學同學當然一一挖出，一票都不能丟。

全家人一起奮鬥下的時間過得飛快，每日戰戰兢兢，轉眼間就到了十一月底的投票日，我們預估兩個票箱合計開出一千票就贏了。對手雖然連任多屆，但因父親實力不容小覷，因此對手縱使到了投票當日，仍舊在拉票，違反選舉規定。見此，我還怒而向對方開罵，除了拍照還到彰化地檢署按鈴檢舉，並提出諸多對方涉嫌賄選之事，末因無直接對價關係，本案最後不了了之便是。

至此，您或許以為我們努力圓父親的夢，最後一定是美好的結局：「恭喜蔡爸爸高票當選」，為這一篇文章畫下美麗的句點。您若如是想，那可能要失望了，因為父親最後沒選上，但是全家人卻更開心了，雖輸為贏。

實因全家人認為「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落選比選上幸福。我們不忍心年逾古稀的父親還要四處奔走；我們不忍心，父親在晚餐之後，還要頂風冒雨四處拜託鄰里參與廟會、社區活動；我們不忍心，父親還要承受流言蜚語、是是非非。我們認為，數十年來鄰里的婚喪喜慶以及各種地方活動幾乎都有父親經手協助的身影，已足；又新一代冷漠、價值觀的落差與扞格，不易拉近，實也不必再強求。

那一夜落選，我們兄弟、媳婦、小孩十幾人，開車到村內保生大帝廟廣場，把原本準備好慶祝當選的鞭炮、沖天炮，大肆點燃，讓絢麗多采的煙火點亮夜空，一支支沖天炮在群星之間閃耀，似乎每一支勇往天際的沖天炮就是一個飛翔在蒼穹的快樂音符，滿心感謝父親半甲子以來為村民的服務與熱血奉獻。父親不當選，是老天爺的體恤與恩典，現在父親每天含飴弄孫、照顧偌大的莊稼，更顯開朗健康。唉！是福是禍，就在一念之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