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第四十二回，劉姥姥在大觀園裡逛了一個心滿意足，而且得到老太太、二奶奶等眾人饋贈的金銀錁子、絲織衣料、花樣麵果子……可說是滿載而歸。待要回鄉下去，平兒便對她提出了要求：「到年下你只把你們曬的那個灰條菜乾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蘆條兒各樣乾菜帶些來──我們這裡上上下下都愛吃。」言下之意，農家平淡菜飯反倒是達官貴族最想吃的東西。這一點我們可以考察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曾在他的詩集《楝亭詩鈔》與《楝亭別集》裡所提及的「瓜蔬飯」，以為佐證。

由於曹寅是康熙皇帝的近臣，又數度迎接聖駕，對於豐盛精美的飲食自不陌生。然而他卻寫詩給他的弟弟說明，飲食以瓜果蔬菜配入白米來炊飯，對身體健康是有好處的，所謂：「食益瓜蔬飯」，又云：「拄腹自慚鄉味美，豆棚東畔足涼風。」他在寫詩給妻舅時，也如此提到農家粗淡的風味，對於膏粱之族日常過於精細且高熱量的飲食，具有調劑的功效。

曹寅的家風祖訓、養生觀念到了曹雪芹筆下，便轉化為大觀園裡風花雪月的詩意情境，例如：春天裡，稻香村的幾百株杏花樹綻放得猶如噴火蒸霞一般。此外，寶玉、黛玉共讀《西廂》之處，也盡有「霧裡煙封一萬株，烘樓照壁紅模糊」，好大的一座桃花林。而黛玉所住的瀟湘館與小戲子們練唱的梨香院，也都有大株的梨花樹……

可以想見，大觀園其實也是一座充滿了桃子、水梨、杏仁等豐盛產量的水果園！更何況小說第六十七回，曹雪芹還曾寫下一段精采的大觀園裡種葡萄的故事：那時襲人遠遠地看見那葡萄架下，有人拿著撣子在工作，她因迎著日光，看不真切，走近一看，原來是祝老婆子。襲人問道：「妳在這裡做什麼？」祝婆子說：「我在這裡趕馬蜂呢！今年三伏裡雨水少，不知怎麼，這些果木樹上長了蟲子，把果子吃得巴拉眼睛的，掉了好些下來！就是這葡萄，剛成了珠兒，那馬蜂、蜜蜂兒滿滿的圍著蚛，都咬破了。這還罷了，喜鵲、雀兒也來吃這個葡萄。無論雀兒蟲兒，一咕嚕上只咬破三、五個，那破的水淌到好的上頭，連這一嘟嚕都是要爛的！故此我在這裡趕！」

襲人道：「妳就是不住手的趕，也趕不了這許多。倒是告訴買辦說，叫他多多的作些冷布口袋來套上，免得翎禽草蟲糟蹋，而且又透風，捂不壞。」婆子笑道：「倒是姑娘說的是。我今年才上來，哪裡就知道這些巧法兒呢。」接著襲人又問道：「如今這園子裡這些果品有好些種，倒是哪樣先熟得快些？」祝老婆子說：「如今才入七月的門，果子都是才紅上來，要是好吃，想來還得月盡頭兒才熟透了呢。姑娘不信，我摘一個給姑娘嘗嘗？」

想想這隨時有現摘水果可以嘗嘗的大花園，在陽光閃耀下，紅黃粉紫處處結實纍纍，該是多麼地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