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蕭晟陽 圖╱宜興市博物館

眼前，掛著一幅幅蒼勁有力的大字，望著那濃墨飛白的字跡，不受控制地鼻酸感動起來，我默默品讀著您的字。看著字，如師在前，抿著嘴，用盡全身的力氣寫字，好認真的神情，這分用心，九十年不變。

早年的飢餓過度，而罹患數十年糖尿病，近年更由於視網膜剝落，導致視力微弱，只能見到光影，近乎失明，卻不因此而停止弘法的腳步，反而用「心眼」寫下一幅幅書法，一定要一筆到底，中間不能停下來，否則便不知第二筆從何處下手，這樣獨特的書法風格，就稱為「一筆字」。

緣起．書寫淨土法語

星雲大師寫字的緣起，要回溯到六十多年前的宜蘭時代。

那時候的雷音寺，到了每年一次的佛七法會，信徒歡喜熱鬧若過年，由於沒有經費粉刷牆壁，每年都是由大師用便宜的招貼紙，上頭用毛筆書寫著勸人念佛的淨土法語。

「那時候，也找不到書法家來寫字，不得已只有自己動筆，雖然自己感覺不成字體，這許多字不能看，也不能見人，但也不得辦法，總覺得做事情『求人不如求己』。字貼在牆上，連自己都不敢去看。」大師謙虛地這麼說著。

那些年寫字，除為了裝飾佛堂，也為了弘揚佛法，一張張無聲息的招貼紙，訴說著淨土的美妙。

信心．寫出一個西來大學

一九九○年，台北普門寺舉行梁皇法會。大師在辦公室裡，不曉得是誰的桌上擺著筆墨，信手就寫了幾個大字。突然一位老太太走進來，偷偷塞給了大師一包厚厚的十萬元紅包，還告訴大師：「師父，這是給你的，你可不要給佛光山喔！」

大師不喜收紅包，但頓時間覺得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便拿起了桌上那張「信解行證」的字，就送給了這位信徒。不料，信徒拿著大師的字到佛堂炫耀：「你們看，這是我花十萬元買得大師的書法。」大家聞言紛紛說著：「哼！十萬元有什麼了不起，我們也有條件向大師請字。」

因此，兩年的法會，大師寫了好幾百張字結緣。歡喜了信徒，卻辛苦了大師。大師將這兩年寫字的紅包供養，悉數捐給了「西來大學」的建設。「不管字好與不好，這是我第一次感覺到，我可以藉由寫字的因緣，寫出一個西來大學來，就鼓勵了我對寫字的信心。」大師如是說。

那年，大師在普門寺寫字，為了興辦教育，培育了無數學子的學力與慧命。

展覽．進入國家殿堂

二○○五年，如常法師為大師在馬來西亞的國家畫廊，舉辦了「覺有情」的書法展覽，「我當時真是嚇了一跳，我的字怎麼可以進到馬來西亞的國家藝術館展出呢？這不是丟人獻醜嗎？」

大師自述當時的心情，「真是想自己挖個洞鑽進去」。不過在眾人的鼓勵之下，大師還是拿起了毛筆現場揮毫，寫下了「大馬好」三個大字！

「大馬好」！當年那慚愧的書寫經驗，卻成就了如今馬來西亞佛教蓬勃興盛的善緣。

度眾．一筆字全球巡迴

自此之後，各地陸續舉辨大師的一筆字書法展。二○○九年起，從台北出發開始巡迴全台至全球。目前，正在中國大陸宜興市博物館展出。

「佛法人間化」是大師一生弘化的目標，而「一筆字書法展」更是最典型的例證。民眾或許是為了欣賞藝術而來，但作品裡的字句：「喜捨有福」、「萬家生佛」、「心甘情願」、「不忘初心」、「與人為善」、「有您真好」，記住任一幅字句都可終身受用，所謂「道藝一體」，其所產生之美好效益，都是「人間佛教」的具體展現。

一幅幅字句，是大師出家七十多年來的體證。經歷了人生歲月的風風雨雨，仍堅持當初對佛法的信念，到了九十歲時，用微弱的視力與顫抖的雙手，寫下，勇敢無愧地向世人宣揚。

這些道理，大師親身試驗過，他諄諄地告訴我們，只要照著實踐，「有佛法，就有辦法」！

改正．一字一字剖析

八十多歲那年，近乎失明的模糊視力，無法將字寫得完美。千餘張的字，大師要徒眾選出能展覽，卻只剩幾百張字。

深夜，大師請了弟子來，要他們誠實告訴他寫字的缺點。弟子原以為只是說個大綱，但大師卻要弟子「一張一張」的評論：「師父您這張字寫歪了」、「這張字寫得太細了」、「這張字比例不對」……幾百張字一一剖析，師父一一細心聽著自己的缺點，說了幾個鐘點，到了午夜十二點多方才結束。

隔日一早五點，弟子們又接到大師的電話，心裡想：昨晚不是討論到很晚了嗎，怎麼一早又請我們去？打開法堂的門，未乾的墨跡鋪滿地面。原來，昨夜師父知悉了自己的缺點，一早又起來寫字。

直至今天，大師每寫了一張字，仍會問身旁的徒眾：「請你告訴我，這張字哪裡寫得不好？」儘管弟子認為師父的字不論美醜都有價值，但大師還是堅持，要把最好的留給大眾。

突破．練字更練心

從原先的兩個字、四個字，寫到一張紙左右各四個字，到長幅的對聯詩句，七個字的〈十修歌〉，到十個字的〈人生二十最〉；或許身體狀況日日差，但大師永遠不滿意於現狀，力求突破，努力要把字練得更好。

在宜興祖庭大覺寺，徒眾推著坐在輪椅上的大師，欣賞著前些年寫的古德偈語，大師用微弱的視力看了說：「如果是現在來寫，我可以寫得更好。」

大師一大早起床，寫字之前雙手合十，對著自己說：「今天我要再更用心一些，要寫得比昨天更好一點。」

他常告訴人：「不要看我的字，可以看我的心，我自許：我要把我的心練得比字更好！」

大師九十歲了還是勤奮練字、仍「練心」！

感恩．回報國家社會

努力寫字，為的是回饋社會。信徒贊助公益基金，大師便寫字贈與感謝。奮鬥一生，除了為佛教貢獻，更為社會盡心竭力，總不時思量著：「我星雲，一介僧侶，能為國家社會做什麼？」「台灣的水米滋養我的一生，我也要想怎麼樣子來回饋社會。」

於是，興辦了「星雲真善美新聞傳播獎」、「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三好校園獎」、「卓越教師獎」，大師用全身之力，回報國家社會的恩惠情誼；真是有情，有義，福國，利民。

精進．能放下也能提起

由於寫字寫得過久，寫到右手的「韌帶發炎」，醫生囑咐至少要休息三個月，但大師仍不聽勸，每天每天持續著精進。「如果要我形容那痛，那是痛到會想吐的」，雖如此，大師依舊不停歇。

有些作品很有勁道，有些作品卻顯得筆弱無力，那是大師在病中仍寫字，身體非常不舒服還是要完成每日的進度；甚至有些簽名似有似無，是因為寫到後來太疲憊，落筆懸空了。

也曾經身體的狀況不理想，這時，大師會在案前合十默禱，為今天的自己加油打氣。然後，拾起筆，透過身旁弟子的拉紙、蘸墨、指示，繼續完成自己的「定課」。

有次夜深，弟子不忍師父不休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大師寫了兩個大字：「放下」；弟子在一旁趕緊說：「師父您要放下呀，趕快休息了呀！」但大師卻不為所動，再提起筆寫了「提放自如」，說：「我能放下，但也能提起！」

「我老了，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寫到什麼時候，我可能今天死、明天死，都不知道啊！再休息不寫，我快不能寫字了……」每當大師說著這樣子的自白時，弟子們就不忍心再阻止師父。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年輕時在文章裡說道：「我發願盡形壽，要盡自己的力量，把正信佛教深植在這片土地上，努力、奮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您，不休息的願心，九十年不停歇，一生努力。

心光．永遠的指引

這些故事，或許都是耳聞未親見，但靜靜地讀著您的字，愈覺得您的願心廣大無邊。九十歲的您，願心，好大好大好大……弘法度眾生的大心，勤勞不歇息的大願，都留在您的字裡；而您投射出的心光，都留在我們的心中，千古不滅，永遠指引著我們。

您，為人間留下善美，您，還努力創作著，焚膏繼晷，日以繼夜。
【星雲大師一筆字書法展─2016中國大陸巡迴】 展期 ： 即日起至12/22 展地：宜興市博物館──江蘇宜興市解放東路386號宜興市文化中心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