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戴復古，字式之，生於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1248），浙江天台人，居溫嶺南塘石屏山下，因號石屏，家道小康，自幼聰慧，唯天性浪漫，喜好遨遊江湖，不求聞達，終身布衣，享年八十一歲，堪稱高壽。

他年輕時曾從陸游學詩，頗有晚唐詩風，又好登臨，遠近名樓高台、古蹟佳景，莫不慕名而往，流連忘返，激盪胸憶，乃反芻成文，吟詠為詩。故其作品清俊朗爽，多屬登歷觀感，絕少豔詞麗句，著有《石屏集》六卷，《石屏長短句》一卷，錄入《全宋詞》中有四十三首，《花庵詞選》入選十首，宋代儒家學者真德秀跋其詞集：「戴復古詩詞，高處不減孟浩然。」此語雖略帶誇飾，然不算過分。

用現代的語氣來說，石屏是個酷愛旅遊，喜歡觀光的人，他自己在詞中說：「登臨，還自笑，逛遊四海，一向忘家。」好山愛水，樂而忘歸，真是一個瀟灑狂野、自由自在的名士，他在〈滿江紅〉詞中有幾句名言：「形勝地，興亡處；覽遺蹤，勝讀史書言語。」

他每遊一處，就會聯想到國家興亡，可見他雖無一官半職，但是士大夫的愛國思想，仍然在他腦中盤旋，對當時的局勢，也抱着亟待中興復國的期望。

詞中不時流露憂國憂民的語調，而且多次提出必須「整頓」的口號，例如他在〈賀新郎〉詞中云：「趁綠鬢、朱顏未老。整頓乾坤濟時了。」在〈水調歌頭〉詞中又說：「喚起東山丘壑夢，莫惜風霜老手。要整頓，封疆如舊。」他總覺得當時的局面，必須加以「整頓」，身為平民布衣，猶有此等意識，令人起敬。

史載他的一首〈柳梢青〉詠岳陽樓，在當時極受各界傳誦，原文是：「袖劍飛吟，洞庭青草，秋水深深。

萬頃波光，岳陽樓上，一快披襟。

不須携酒登臨，問有酒，何人共斟？

變盡人間，君山一點，自古如今。」

這首詞之所以廣受後世傳揚，主要是充分流露出愛國情懷，登樓想到人事全非，遠眺君山（洞庭湖中的君山島）依舊，有酒無人共斟，感慨何其深沉！

這位詞人，對人生看得很透澈，「過隙光陰易去，浮雲富貴難憑。但將一笑對公卿，我是無名百姓。」他就是這樣灑脫，〈望江南〉自述：「石屏老，長憶少年遊，自謂虎頭須食肉，誰知猿臂不封侯，身世一虛舟。平生事，說著也堪羞。四海九州雙腳底，千愁萬恨兩眉頭，白髮早歸休。」他能走遍四海九洲，到處登高探幽，那是多麼悠哉游哉的樂事，他卻說「平生事，說著也堪羞。」真會說笑。他也很謙虛，不但自認為是無名百姓，而且「本是尋常田舍子，如何呼喚作詩人，無益費精神。」

由於他是個終生布衣的詩人，因此史上很少記載有關他的生平資料，不過，從他自述式的詞句中，大致可以窺出若干端倪，試讀看看他的〈沁園春〉：

「一曲狂歌，有百餘言，說盡一生。費十年燈火，讀書讀史，四方奔走，求利求名。蹭蹬歸來，閉門獨坐，贏得窮吟詩句清。夫詩者，皆吾儂平日，感嘆之聲。」

這半闕〈沁園春〉，透露了他的身世，原來他也曾經「十年寒窗勤苦讀」，期望「一舉成名天下知。」豈料「蹭蹬歸來」，一事無成，只好回家「閉門獨坐」，轉而吟詩填詞，唏噓感嘆，遊山玩水以打發餘生了。

他閉門獨坐，悟出了人生的真諦，寫下不少養生修性的詞語，例如：「但願有頭生白髮，何憂無地覓黃金」、「吾曹不墮塵埃，要胸次長隨笑口開。」能够如此開朗灑脫，笑口常開，怪不得他能活到高壽八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