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葉夢得(一○七七~一一四八年),字少蘊,號石林居士,蘇州人,紹聖四年考中進士,才二十一歲,從中書舍人做到尚書左丞,享年七十二歲,是一位橫跨南北宋的政治家、文學家、詩人、詞客,著作甚豐,有集《石林詞》,在《全宋詞》中錄有一百零二首;《花庵詞選》入選七首,並介紹他「妙齡秀發,有文章盛名」。
他的確博學多才,年輕時詩詞婉麗纖巧,中年學蘇軾,轉趨豪放;南渡後筆觸多感懷時事,罷官歸湖州,居卞山下,怪石嶙峋,因號石林,遂取「石林」之名,著有詩詞、燕語、放言、奏議等三十多種,是位多產作家。
王灼《碧雞漫志》云:「後學東坡者,葉少蘊得六七,其才力比晁(無咎)、黄(庭堅)差劣。」其實他的詞非常簡淡明爽,曠約雅潔,叙景色、寫氣象、懷感慨、嘆年華,少不了花紅柳綠、春去秋來;不過,他除了寫「東風一夜催春到,楊柳朝來好」讚美春光之外,特別頌揚秋景之美,反對悲秋之感,有一首〈鷓鴣天〉云:「一曲青山映小池,綠荷陰盡雨離披。何人解識秋堪美,莫為悲秋浪賦詩。攜濁酒、繞東籬、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黄橘綠時。」這首詞參酌引用了蘇東坡的詩句──「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須記,正是橙黄橘綠時。」他自己在詞前註云:「予居有小池種荷,移菊十本於池側,每秋晚,常喜誦此句,因少增損,以鷓鴣天歌之。」
他强調美秋,不像其他詞人褒春抑秋,所以多以秋風秋雨、秋景秋意入詞,令人一新耳目,例如「洞庭波冷,秋風嫋嫋,木葉亂隨風舞」、「碧瓦新霜侵曉夢,黃花已過清秋」、「邂逅一歡須共惜,年年長記今秋」、「雨聲蕭瑟,初到梧桐響。人不寐,秋聲爽」、「捲盡微雲天更闊,此行不負清秋」……他有兩句得意的句子,就是「鱸蓴新有味,碧樹已驚秋。」原來蓴羮鱸膾是秋日的美味,這兩句,也有著想到蓴鱸就興起辭官返家的意思,難怪他對秋天特別敏感。
每年秋天,總是秋雨秋風愁煞人,「秋天多秋雨,秋風愁煞人。」令人印象深刻,大多數人都討厭它,可是在葉夢得的筆端,卻不作風愁雨悶之想,反而把風雨淡化、美化、人性化、生活化,把風雨的景象形容得富有詩意。
舉一些例句:「細雨黄花後,飛雁點遙天」、「麥隴如雲,清風吹破,夜來疏雨纔晴」、「一眼平蕪看不盡,夜來小雨催新碧」、「芙蓉開過雨初晴,曲池平」、「茅舍半攲風雨橫,荒徑晚,亂榛菅」、「小雨初回昨夜涼,繞籬新菊已催黄」……他筆下的小雨細雨太多了,無法一一舉出。
晚年,辭官回湖州卞山下築居,建書樓藏書數萬卷,嘯詠自娛,這時候的詞句,就顯得老氣橫秋,動不動就提到「霜鬢」、「衰鬢」、「白髮」、「衰翁」、「山翁」、要不然就直接稱老,請看這些句子:「風情何似我,老去未應闌」、「卻怪老來風味減」、「老去狂歌君勿笑」、「老矣真堪愧,回首望雲中」……
葉夢得顯然和坦庵、仙源等詞人那種灑脫的老境觀念不同,他似乎有點看不開,放不下的心情,大概他曾當過蔡州、潁昌、杭州、建康等府的知府,被人恭維奉承慣了,到老了,一時還未能適應,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一旦退隱下來,難免有所留戀,自然臨老就會有「此生心事,老更沉迷」的感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