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酸檸檬
最後還是選了那家茶館。你說,好久沒喝到好茶了,相較在北部步步為營的生涯裡,回到這裡,款款人情與慢慢慣性,成為你最好的茶品。
你晚到的半晌之間,我獨自倚著二樓窗台,下午時分的冬陽裡像個暖爐,在舊式窗框外,籠著行人,和陌陌穿梭的車輛,陽光裡沒有如肆開放的豔紅,一切慵懶著、小心地摩擦出季節的聲響。
讀一本書,作家碎筆記錄他的生長之姿,在眼下這個城市,我依稀看見他呼嘯而過的少年,看見他慢慢走過光影掩映的大街小巷:青春、悔懺,和靜默。
然後,你來了。
兀自坐下,脫下羽絨背心,南部還是擁擠的熱,你說聲抱歉來晚了。寬襬T恤窄窄褲管,襯出你腿長的優點;及肩的半長髮斜向一側,遮住一點點臉龐一點點銳氣,左邊髮尾,外層乖順向內一個括弧,但脖子內側的髮線卻執意向前彎出,彷彿成形的畫作,在收邊過程中,無意岔了出去,遂有了出入之感。我意外地看著你的匆促,也可能是我太過靜默。
火鍋之外,你不知情地點了幾乎和我相同的茶飲:無糖、有奶、去冰。早已習慣的默契,還是每每拿來說嘴,或當作一拍即合的開場白也好,反正,頻率對到了。
一陣嘻笑之後,你開始談起遲到的原因,談起家裡種種事件人物,丟著食材,一邊入口,你鮮少盯著我的說話,那居然收斂的眼神。
在岔開的餘光裡,我看見你坐在更向南的列車裡,急急馳去,雙手緊握著出汗,陽光烈烈反映你的臉,模糊現實與夢境的差距。
你的心在遠方,因一首無意闖進的歌曲,動盪了你寂寂悠長的靈魂。
你的側臉在我眼前,光影籠罩,在失焦的邊際,我忍不住喚你。
「所以在你回來前,你們還有見面嗎?」
「不!他去踏雪了。」
你開始談他,鉅細靡遺再一次走入你們的足跡中,你臉龐的線條開始舒緩,開始洋溢嬌媚的光。
在你處境最艱難之時,這男孩為你送上生命之水,一次一次約喝茶,放肆地談話,一天你在他面前忽然流下淚水,以後任何失態,你都說不自覺。
原來堤防漸漸崩落。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你已一腳失足落入水中,卻還故作現實、分神回顧,認真要爬回岸邊。
你原本穩固的錨地堡壘。
你是想藉另一個生活的他者,來抵擋闖入生命深處的他。關關雎鳩,你任愛情的聲音叫喚,身軀卻始終別過一方。
你明白有多少現實的因素要考量。性別與年齡的壓力大到可以寫篇論文來扞格、來自保,而理直氣壯是這世上最有力的武器,聲勢足以讓自己堅強,只要不等到黑夜降臨。
他那美好的溫度,剛好熨燙你的心;他能陪伴你徒步走過大街小巷,即使空氣汙濁人聲鼎沸,你卻像走入空幽的時光隧道,瞬間變了年輕的容貌。
要撕開你世故成熟的外相,直搗你清淨如赤子的靈魂,除非熟悉如舊友,在你心中已有定義的形象,需要時就取用、棲息、放任、自在。你習慣這樣放縱自己,但從不以為有同樣迸發神采的靈性能這樣無畏地切切闖入。他是一道陽光,不刺眼地籠在你心上,你的心開了個洞,從沒準備好抵擋冬陽的那道堤防。
說話的間隙裡,你頻頻停頓,轉向窗外的暖陽,這座也是你出生成長的城市,能讓你辨清他耀眼的影子,還是就任它,肆意在眼前起滅呢?
遁逃不開的,只好素手投降,你維持在他面前、原本就鋪展開的歲月與樸素,不前進也不後退。
不勸你不談論,不勸你不糾結,人生的風景轉眼即過,驚滔駭浪來時坐穩才是最重要的事。曖昧是什麼?不合時宜的愛情還叫愛情嗎?你幾乎要問出來了卻只讓臉色顯現。
你轉過頭再去看窗外,陽光已經斜了一個方位,只剩半個光影還在你側臉。
我低頭看見杯裡的白茶,只剩了一口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