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呂慧齡

朋友說，我手機上的照片笑得燦爛無比。留言：「加油！帶給人們突破困境、成功在望的鼓勵。」誰會想到，這是我罹患重病留下的身影，還是癌末的母親，以顫抖的手為我拍攝的。

當時我病懨懨的，又心疼母親身體每下愈況，沮喪難過全寫在臉上。母親說：「笑一個吧！留下笑容好讓我為妳作畫。」她使勁地說唱逗趣，將我垮下的表情瞬間舒展開來。她像個發光體，總是給人明亮的希望，即使生病了，也是一樣。

回想拍照前一刻進家門時，被眼前的情景愣住──

母親屈膝斜靠在病床，膝上頂著木板畫紙，手中的筆停佇在素描中的線條上。她就這樣睡著了，像極石化雕像，沈寂安和不再受癌痛折騰。我兀自安靜在旁整理雜物，灰暗凝重的氛圍與茶几上鮮艷的水果擺盤形成強烈對比。

母親的個性就是這麼堅強，希望在往生前為每個子女及好友素描留念。她是個很好照顧的病人，不呻吟、不自憐，以畫畫做為心靈的寄託。她曾說過，生命的過程，有時猶如油畫彩繪，隨時可以審視思維，看到不好的即時可以修改，在層疊交織的筆觸下，完成想要表達的意境。有時彷彿國畫潑墨渲染，稍不留神就無法挽回，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遺憾。

或許從小遊戲於台南安平潮汐往返中，造就她盡人事、聽天命、隨順因緣的處世方式。沙灘上的畫作被海水抹去讓她失落，潮水送來的貝殼又教她喝采，始終相信只要好好做人，得失上天自有安排。

她教導我們，人生的旅途像是一次次挑戰的關卡，要將眼光放遠，心平氣和的自我省察，就能找到生命的新契機。即使面對挫折，也要趕緊爬起，當決定繼續向前的那一刻，已然勝券在握；若躊躇不前，註定失敗。

她的遺書中充滿謝天敬地的話語。感恩上蒼在三種癌症瀕死的考驗中，體認活在當下的幸福。早年喪偶、辛苦教養四個年幼子女，卻因此學會堅強，砥礪自己將困難看做成長的跳板。感謝天賦的繪畫才藝，運用揮灑得宜的畫筆，彌補人生拼圖中缺失的角落。

明白同病更應相知相惜，跳脫居家生活的小框架，在醫院擔任義工。十多年來，不斷地以素描與人結緣，將病患的哭臉畫成笑臉，就是最得意的作品。台大安寧義工告知，母親住院時的記錄，是主治醫師休憩時最想看的影片，很少見到癌末患者如此豁達樂觀，開朗的笑聲，洗滌醫師一身的疲憊！

喜愛蒔花弄草的母親，學習花葉的生命軌跡，追尋陽光綻放光采。知道只有光明可以驅逐黑暗，當照亮他人時，也為自己帶來光輝。當此生將盡時，交代骨灰「植存」於新北市生命園區，回歸大地，讓花草枝葉生生不息。

母親就像深山中的水晶蘭，縱使生命短暫卻發揮極致，嶄露透澈亮麗，如晦暗中的明燈，令登高尋幽的訪客驚豔，忘卻一路蜿蜒曲折的辛苦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