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窗
著名作家琦君在〈母親的書〉這篇散文裡,寫道母親有一本「無字天書」,書裡雖然沒有字,卻夾了一雙繡花鞋面。這雙夾了將近十年的鞋面背後所述說的是:外婆早已過世,然而這鞋面上水綠緞子繡的櫻桃仍舊鮮紅得像是可以摘來吃似的。作者以鞋面上永恆鮮豔的櫻桃來對照人世間的生命無常,是我們在此可以讀出的弦外之音。
鞋面上還有一對小小的喜鵲,一隻張著嘴,一隻合著嘴。琦君說:「母親告訴過我,那隻張著嘴的是公的,合著嘴的是母的。喜鵲也跟人一樣,男女性格有別。」琦君特別觀察母親每回翻開書頁時,總先翻到夾得最厚的這一頁。對著一雙喜鵲端詳老半天,嘴角似笑非笑,眼神定定的,像在專心欣賞,又像在想什麼心事。
這一雙喜鵲暗指雙雙對對的男女婚配,而琦君筆下的母親與父親(實際上是她的伯母與伯父)總是聚少離多。文中的母親是傳統農業社會裡典型的善良婦女,她勤儉辛勞、寬厚仁慈,一生飽受憂患,卻總是得不到丈夫的關愛,她每每在繡花之前,先仔細端詳這鞋面上的一對喜鵲,實則已經含蓄地透露出其內心的情感與渴望。
而年幼不解事的孩童,卻僅想像著:原來喜鵲也跟人一樣,男女性格有別啊!由此對照出成人世界的辛酸與無奈。
母親每回繡花之前的固定「儀式」,在眼神定定、專心欣賞之間,琦君所欲表達的是母親哀婉的情思。而當母親再翻到另一頁,用心地選出絲線,繡起花來。「好像這雙鞋面上的喜鵲櫻桃,是母親永久的樣本,她心裡什麼圖案和顏色,都彷彿從這上面變化出來的。」母親繡花的樣本與心中婉轉溫柔的情思都源於那一雙象徵男女婚姻的喜鵲與紅櫻桃,而此書中真正令母親魂牽夢縈的卻是喜鵲與紅櫻桃之下,那書頁雙層對摺的夾層裡,父親由北平寄來的信,這樣就順勢顯露了那一對喜鵲與紅櫻桃背後真正的含蘊,原來母親真正想讀的是一封封父親寄來的「家書」——「這才是『無字天書』中真正的『書』了。」
文章至此,含蓄地透露出母親內在的情感,琦君告訴我們:母親當著孩子的面,從不抽出家書來重讀,直到花兒繡累了,菜油燈花也微弱了,孩子背書背得伏在書桌上睡著了,「她就會悄悄地抽出信來,和父親隔著千山萬水,低訴知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