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宋.黃昇《花庵詞選》中選了十四首曾覿的詞作,並對作者介紹說:「曾純甫,名覿,號海野、東都故老。詞多感慨,如〈金人捧露盤〉、〈憶秦娥〉等曲,悽然有黍離之悲。」所謂「黍離」,是《詩經.王風》的篇名,指周室東遷,周大夫重回故土,看到往昔宮殿俱毀,變成禾黍的田地,心有所感而作。
曾覿生在北宋(一一○九~一一八○年),適逢金人侵凌,宋室遷都江南,他曾奉派出使金國,路經江北故土,睹景思情,寫了不少感慨悲愴的詞,故云「有黍離之悲。」後人評其詞:「風格柔媚,詞語婉麗」。著有《海野詞》一集,《全宋詞》中收入一○四首。
曾覿是建王為太子時的內知客,建王受禪為宋孝宗後,以潛邸舊人,授權知閣門事,後來因洩密被劾,逐出朝廷;但孝宗很懷念他,三年後又召其回朝,恩寵有加,乃與龍大淵恃寵依勢,專橫跋扈,世號「曾龍」,被陳俊卿在孝宗面前苦諫朋黨之害,始漸失寵。《四庫全書提要》紀曉嵐說他:「雖與龍大淵朋比作姦,為清流所不齒,而衡其才華,應屬可觀。」
他的詞作,有一部分是應制之作,大都趨奉宮廷,歌功頌德,但其一片懷念故土、忠君愛國之情,溢乎言表,仍值得一讀:
〈水調歌頭〉:「記當年,曾共醉,庾公樓。一盃此際,重話前事逐東流」;又一首:「壯年豪氣,無奈黯黯陣雲浮。常記青油幕下,一矢聊城飛去,談笑盡邊頭」;另〈燕山亭〉中詠:「千載雲海茫茫,記舉目新亭,壯懷難盡」;在〈感皇恩〉中:「少年青鬢,耐得幾番重到,舊歡重記省,如天杳」;在〈定風波〉中:「須記,昭陽殿裡舊承恩」、「猶記洛陽開小宴」。
他用好多「記」字,從多方面喚醒大家不要忘記國仇家恨,尤其他在庚寅歲春奉使金國,路過京師,感懷而作的〈金人捧露盤〉詞中,寫得最為傷感:
「記神京,繁華地,舊遊蹤。正御溝,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繡鞍金勒躍青驄。解衣沽酒醉絃管,柳綠花紅。到如今,餘霜鬢,嗟前事,夢魂中。但寒烟,滿目飛蓬。雕欄玉砌,空鎖三十六離宮。塞笳驚起暮天雁,寂寞東風。」
昔日遨遊玩樂的故土,如今淪入異邦,猶似南唐後主李煜的「雕梁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人非景遷,星移物換,寧不感慨萬千?
曾覿另有一首〈憶秦娥〉,也寫得極為悽涼感人,他說:「晴空碧,吳山染就丹青色、丹青色,西風搖落,可堪淒惻。世情冷暖君應識,鬢邊各自侵尋白,侵尋白,江南江北,幾時歸得?」另一首:「風簫瑟,邯鄲古道傷行客,傷行客。繁華一瞬,不堪思憶。叢台歌舞無消息,金尊玉管空塵跡,空塵跡。連天草樹,暮雲凝碧。」這種離家去國,流落他鄉的孤臣孽子,眼看年華漸老,心急神焦的傷感,讀來令人鼻酸。
歷來評論曾覿的詞,總以他的一首〈阮郎歸〉為範例,「上苑初夏侍宴,池上雙飛燕掠水而去,得旨賦之。」可見是在上苑奉旨而寫的,原文是:「柳陰庭館占風光,呢喃清晝長。碧波新漲小池塘,雙雙蹴水忙。萍散漫,絮飄颺,輕盈體態狂。為憐流去落紅香,銜將歸畫梁。」這闋詞名為〈詠燕〉,詞中卻不著一燕字,只寫燕子的動作體態,讓雙燕掠水的情景突顯出來,並將掠水姿勢賦予優美的意義,說是「為憐流去落紅香,銜將歸畫梁。」這股超然想像力,難怪被後人所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