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布快來幫忙!」我們才一踏進門,他媽媽就大聲喊著他。我也只好跟他一起蹲在闇暗的屋角幫忙綁雞毛,他們在編捕夢網──一種南美洲神秘的部落用來招夢、逐夢的用具,現在在都市銷路不錯,頗為流行,於是伊布全家做起代工賺一點生活費。
我的手指纏繞著細細的尼龍繩繞來繞去,迷失在盤纏糾結的繩結裡,一整個小時眼珠子看得都快掉出來了,好不容易編好了三個,已經汗流浹背。我得意的拿起三個綁上羽毛雄糾糾氣昂昂的補夢網問伊布:「做一個賺多少錢啊?」
「兩塊錢,還不錯。」伊布抬起頭回答我。我忘不了他那快樂的表情。
但這個答案讓我很吃驚,我想起鎮上那間舶來品店,一個小小的捕夢網可以賣四十到五十元,而我們花那麼多時間,綁那麼多羽毛,才賺兩塊錢?頓時,我氣憤極了,大聲喊道:「才賺兩塊錢,不要做了!傻子,當廉價勞工!全家不眠不休賺不到幾十塊錢,不要做了。」
伊布全家看著我,臉上盡是驚駭的表情,一會兒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哭喪著臉,不知所措。
「到我家來幫忙採檳榔吧,隨便做也比在這裡賺得多。」我說。
伊布的爸媽和姆姆看著我,一語不發。
那天回家之後,我跟爸爸提起這件事,被爸爸狠狠臭罵了一頓,「你怎麼沒先問我?你以為你家開銀行啊?」爸氣得七竅冒煙,不理我,但我不管他說什麼泥菩薩過江不過江的問題,我只知道伊布是我的好朋友,我有一碗飯吃,就要分他一半。
隔天伊布全家來我們檳榔園,他們怯怯地站在門口不敢進來,我趕緊招呼他們。他們真是天生的攀爬高手,身上甚至未縛繩索,三兩下就爬上了樹梢,不一會兒便俐落地割了一大串檳榔,老爸在樹下笑得合不攏嘴。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伊布家的經濟狀況總算略有改善。
當時檳榔一斤可以賣到八十元,利潤很好。好景不常,後來檳榔的價錢掉到一斤五十、四十,等到一斤剩二十的時候,已經沒有利潤可言了,爸老是坐在樹下意興闌珊地泡著茶、抽著煙,滿面愁容,工人也不請了,「挽不夠本錢啦,不要挽了!」
只有伊布他爸,依舊赤裸著黑得發亮的身子,上上下下一趟又一趟地採檳榔,他和爸比手劃腳了一陣,我才聽懂他要拿一些檳榔到鎮上的外環道路上賣,「聽說鎮上十顆檳榔可以賣到一百。」
「啊,無啦!你又不是身材火辣的辣妹,只是做白功而已。」爸抽著煙猛搖頭。
伊布他爸,就這麼一個人,每天拿著一桶很重的檳榔,走上一個多小時的路到鎮上,蹲在路邊賣起檳榔,無情的太陽總是把他的皮膚烤得焦黑脫皮。
那天放學後,阿青在學校對伊布挑釁:「嘎咧鴨!你爸蹲在路邊賣檳榔,像黑狗一樣……」伊布不理會他,只是拉著我要離開,我嚥不下這口氣,對阿青說:「你再說一次試試看!再說,小心我揍你!」
「嘎咧鴨!嘎咧鴨!」阿青竟然還不知死活,嘻皮笑臉地說。我當真揮起拳頭揍了他一拳,不一會兒,他的嘴角滲出血來,表情憤怒、青筋暴突,咬著牙說:「有種你就不要走!」不久,他找來他哥和阿益一群人,把我和伊布架到操場後面的樹林痛扁了一頓,拳頭、木棍像雨一樣落下來,我不斷回擊,手臂卻越來越使不出力。
「啊!出事了!」阿青他們驚叫一聲,丟下打人的木條做鳥獸散。我痛得站不起來,只見伊布躺在地上,滿身是血,肚子上還插了一根鐵釘,我大吃一驚,手足無措。
伊布失去了意識,肚子鮮血直流,額上冒著大顆大顆的汗珠……,他神智不清直發囈語,嘴裡叨叨念著一個名字:「咕庫朗、咕庫朗……救我。」我摸摸他的額頭和面頰,向老天爺祈禱他平安無事。
過了不久,伊布居然奇蹟似地清醒來了。此時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滾下來了。「傻瓜,我沒事的,一點都不痛……」伊布坐起來後,忍痛把鐵釘拔出,隨地找來一些草藥,含在嘴裡咬爛,敷在傷口上。我扶著他一跛一跛地走回家。
「是咕庫朗救了我。」伊布說。
「咕庫朗?可是,剛剛沒看見有人來啊!」
原來咕庫朗是伊布族裡的巫師,是伊布的好朋友,嚴格說應該是他的老師,伊布說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只要默念咕庫朗的名字,他就會來救他。依布一直解釋關於他的老師的種種奇妙事蹟,我覺得很玄,什麼「隔山喊師隔山應,隔河請師隔河靈」之類的說法,我始終無法理解。伊布說這是一個秘密,只有相信的人才會感覺到咕庫朗的存在。(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