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PM
❀ 青春他說
當青春從身上褪下之後,令人訝異的不單單是現實與腦子的距離,還有那與年輕的人們、彷彿隔了一層膜般的交談與視線。我眼前年輕的人們,漸漸清晰地看我的判斷裡、卻不再真實地發現我的存在。
何嘗不是,當我年輕時,周圍中年的人們,不也如同風景般安靜地掉在那裡?畢竟失去相仿的皮相,這些年輕的人們,便聽不出我沒有脫口的聲音。
我的心跳漸漸掩入皮翳,在不名而陌生的情緒中,拍入屬於我這段人生的微笑與沉默裡。
❀ 世界的真實
雖然更進一步靠近世界的真實,於此刻的我著實無益,我仍像是吃嗜著甜食般,向前又踩了一步。
然而世界以疲倦的膀子,輕輕將我撇在一旁,我們之間不再對話,只是各行各路、各說各話、各做各的事。
❀ 牆外花開
我的門裡再見不到一朵花了,然而在我不曾覺察的年月過去,牆外一顆顆小小的花苞,已然開成遍地的紅花豔蕊、亭亭玉立。這對一顆在生活中庸庸碌碌的心,是怎樣乍然驚醒啊!
這樣多彩的風景,是何時開遍了整個島嶼呢?記得我曾經的年輕,只摘過素淨的茉莉,不曾親見如許的紅蕊,在自己已有的豔麗中濃妝豔抹。是歲月催熟了門外的季節,此後的花朵便要這樣早熟?還是這一季的芳華,就是要在生活的炎熱裡這麼開的?
窗外來了幾個年輕人採花,只是不惜紅彩;而花紅也只是貪慕摘花的手,在年輕的灼熱間自開自落。
❀ 關於我指間的小說
小說再怎麼寫實,虛構終究遠大於真實。小說是我們心裡直感的人生,所以只有光明不足以成就,唯有黑暗也必然令人不耐生厭。恰如其分的陰與陽、黑暗與光明,才是我們喜愛的小說。因為小說裡蘊含我們人生一路而來,對世界的所有恐懼與感動。
❀ 煮字人的失眠夜
敲打文字給沉默的我一個空間,以自己的智性與志趣發出聲音,只是,也為我帶來入不敷出的生活。
這一行給很多人很多想像,有人嚮往閒暇或退休後也能如此,有人嫌這行寒酸,更有很多年輕人,認為這行是一展抱負、顛倒成規、以字換金的職志。身在這行裡的我可以點頭說:這都是可能的,端看你怎麼寫法,又願意怎麼寫。
寫了這麼多年,有很多文字是我知道怎麼寫、卻不願意寫的,這跟自己的價值觀牽涉太深,完全勉強不來。然而我更不願意的是去評價是非好壞,在世間法則裡,善惡一直是很模糊的事情,沒有絕對的非黑即白,只能說每個人出於自願,肯做的事情很不一樣;每個人對人世間給我們的才能與工具,想怎樣運用也截然不同。
所以在一邊敲打小說的夜半,我一邊想著怎樣踩出腳底的泥濘,一邊一字一句敲出指間的信念。
❀ 無聲的擁擠
像是夜半的空洞中,有著毫無人聲的擁擠,我在無聲的嘈雜中醒來,然而比起黑暗中死寂的、非形的擁擠,我模糊的心情底下埋的是更為深刻、突如其來的妳。那麼深刻的回憶啊!怎麼可能讓妳四處張望的眼睛看見?
在鬧鐘滴咑作響的窗邊,我安靜地嚼食自己的寂寞,並拭乾回憶。這人間冷暖,原本就是一人嘗來一口滋味,而我多想長長長長地睡去,像一條毛巾棄置於無人的床上。
我不再像從前頻於感動,也終於不再為自己孤獨的事實惶然,一個人在工作中自娛,也為自娛而使盡氣力工作,但我的靈魂總不由自主探向窗外,像是還有一個未知的人等在那裡。
❀ 晒著月光的窗簾
當我又從半個世界的黑暗中醒來,身體仍是睏倦的,心靈卻早一步在前方清醒。
襲著熱風的夏日夜半,樂聲伴隨微微的耳鳴,在腦中如鳴蟲般發響,像是我的腦殼裡住著一隻不甘寂寞的螽斯。
一如以往的,襯著滿室的燈光沖了一杯蒸蒸的熱茶,琥珀色的茶湯裡,漂浮著我葉片般的眼睛。黑色的夜潑在窗玻璃外,我拉開潤著月光的窗簾,貪婪地吸嗅黎明前的微雨中,那新鮮的萬籟俱寂。
❀ 你沉默或喧譁地經過我
當我在所有的成功與挫敗中靜下心來後,仔細看著從自己指間流失的每一天,那安穩卻碌碌而去的日常,給了我一種陌生與訝異,像是我沒辦法真切地理解,自己是怎樣在每天的理所當然中失去它們。
但是我的確意識到:我們的每天都是一小節、一小節無法後退的人生,恆常不斷地向前滾動,而這世上的所有所有,分分秒秒都以不同的變貌,沉默或喧譁地彼此經過,無論我們是否發現自己的把握或錯過。
我們在他人的沉默中經歷的,或許是我們重要的生趣;而在旁人的音聲朗朗中,我們也可能正趕往另一天的生活。然而整個世界彼此的和諧與對立、每個人的每分每秒,卻在彼此的習以為常中,梭織成這顆星球共同的事實與現實,以距離觀之,則成了我們每日生活不斷幻化的圖騰。
因此,當你的生活沉默地經過我的生活,我以安靜的側身,無擾地讓你步向下一刻;而若是你我有了共同的偶然,我也奉上我的誠懇與智性,愉悅地讓彼此交錯而過。只不過在獨處的時刻,對自己坦白再要緊不過了,否則真正屬於我們的人生、自己最真實的一時一刻、一天一年,便要從自己脫落,在自心中補綴不出感受和記憶的真實與完整。
❀ 我心裡安靜的音像
這麼多年了,我安靜地待在自己沉默的位置,幾乎一言不發,獨自嘗著心裡的感受與想法。是啊!這麼多年了,天真的我漸漸不再因衝動或感動脫口。
我不再為自己感到驕傲,也為此不再輕易言語。自從認得世間的情、智,浮誇與深沉之後,我的眼睛只在眼球後頭睜開,一幕一幕看著眼前如同煙塵的交談、愛怨,以及其他種種不可信從的一切。或許正因為不再忠於入世的人生,所以多半的想法,說與不說,就沒有多少差別了。
我不想聽見洩欲般的話語、不想使用機巧的社交語彙、不願煽惑他人的欲想,更是疲於四處飛濺的說三道四。我只用眼睛觀視,以那隻在我雙眼之後睜開的眼睛,這樣靜靜地看著世界的天朗、雲起、風暖、陰霾、雷擊、暴雨,並在這些音聲或氣象之間休息,服服貼貼地將自己的心情,枕在自己的心跳旁,如實聆聽。
不知我是否還算有點根器?我的覺者,我或多或少、或斷或續地聽見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