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當日在賈寶玉的生日宴會上,有幾件事很值得品賞。
首先是寶玉喊熱,於是慫恿眾人:「天熱,咱們都脫了大衣裳才好!」眾人稍稍堅持一下,也就客隨主便。
寶玉本人則只穿著大紅棉紗小襖子,下半身是綠綾,以水墨噴花的綢褲,而且散著褲管,一派家居服輕鬆愜地的模樣;此外,芳官的髮型也是一個亮點:「頭上眉額編著一圈小辮,總歸至頂心,結一根鵝卵粗細的總辮,拖在腦後。」這造型與賈寶玉平時的束髮如出一轍。不過她是女生,因此比賈寶玉多了一副耳環!曹雪芹因而指出:如此一來,愈顯得芳官面如滿月,皮膚白皙,眼眸比兩潭秋水還清!於是引得眾人笑道:「他兩個倒像是孿生的兄弟呢!」
宴會開席之後,大家團團坐定。小燕、四兒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兩張椅子靠近炕邊放下。
這時只見有四十個碟子,都是一色白粉定窯的,每一個碟子都只有小茶碟那麼大,裡面的菜色「不過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國,或乾或鮮,或水或陸……」竟是囊括了天下所有的酒饌和果菜了。
這一場「豪宴」所使用的是四十個白粉定窯碟。定窯是北宋著名的瓷器,以白瓷最為著名,它的胎土細、薄而且有光,純白的釉色帶有豐盈的滋潤感,而且略顯粉值,因此被稱為白粉定窯。
宋代官窯製瓷,最講究的是「玉」的質感,這必須得在「白中閃黃」的釉色盈潤度與燒溫的掌控上,去極力表現出羊脂白玉的靈動氣韻。白粉定窯在製作過程中,稍一不慎,就很容易偏黃、蒼白,或顯得呆滯,因此成功的作品非常難得!
此外,白粉定窯的刻花有所謂「一面坡」的刀法,其刻線寬厚,圖紋剛勁,從蓮瓣紋、纏枝菊、蕉葉紋,到牡丹、蓮鴨、魚水、雲龍等等,各種紋飾皆十分討喜!
賈寶玉的一場私人生日派對,不僅讓眾女兒寬衣卸妝,輕鬆無拘束,泯除了禮教的束縛,又與芳官以「兄弟裝」相見,因而跨越了性別的框架,最後還動用了一套四十個精製異常的宋瓷白粉定窯碟,來裝盛山南海北的天下珍饈。這樣的場景在華美貴氣中凸顯了典麗莊重的氣質,誰說這不是一場超越時空的曠世派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