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晴如

印象中從未看過如此孱弱的你，身形瘦高的你，躺在床上蜷曲著身子，如同回到了母親的子宮中，不同的是你正消耗著精力、承受著痛苦，勞苦一生的你，老來還要承受這一刀，是老天待你太薄，還是你命當如此？無論如何我都相信堅毅的你，一定能捱過這一關，重新站起來過健康的老年生活。只因你放不下猶在病床上的阿嬤，與我們這些關心你的子子孫孫。

照片中的你十足英俊挺拔，我想像年輕時的你，英俊的外表、呼風喚雨的氣概，讓身為養女的阿嬤，別無選擇卻是毫無怨言地將自己一生的幸福交給了你。是得來太容易不懂珍惜，還是隨著孩子一個個出生，生活的重擔壓得你喘不過氣，於是你開始轉性。隨著一次種植的西瓜全被暴漲的曾文溪水淹沒、透爛，你出門喝酒，不想再去想下一步該往何處走，心情不好的你回家後借酒裝瘋，嚇壞了老婆與孩子，但你卻看不見他們恐懼的眼神、顫慄的身軀；隨著一次借錢買來養殖的雞，全得病死掉後，你變本加厲，是看不見出口與未來吧？那日起你不思工作，一群酒肉朋友時不時在家中出現，你們喧譁、鬧騰，以為如此就能掩蓋待解決的問題，但這怎麼會是填補漏洞的方式呢？於是母親說，那時她跟阿姨們只要一聽到你的機車聲出現，不論時間多早，都馬上上床假裝睡著，我心裡隱隱替阿嬤擔心，她一人要如何應付發酒瘋的你呢？工作一整天的勞累，換來的不是老公的撫慰，卻是一頭發瘋的野獸……

孩子一個個大了後，可能是不用再擔心經濟問題，又或許是年紀漸漸大了，隨著孫子一個個出生，漸漸撫平你暴躁的脾氣、尖銳的稜角。我印象中的你是和藹可親的，對於我這個最小的孫女，你付出最大的耐心與疼愛，每回與阿嬤出門旅 遊，一定會帶禮物回來送我；特別的、好吃的食物總會留給我；誰都討不到的──你最喜愛的─ ─狗，只因我一句「喜歡」，你親自送到家裡來；而當我遇到人生中的重大抉擇時，你豐富的人生經歷，總提供我不少建議。因從小被你與阿嬤帶大，生活與飲食習慣都與你們相似，每回家中有客人，你總是很驕傲地跟他們說：「這孩子從小在這裡長大，跟著我們吃，從來不挑食，連苦瓜都愛吃、老人茶也愛喝！」

自從大學離家後，每回回家，我們爺孫倆總會一同泡茶來喝，你泡的茶是世界頂級，溫潤香醇，如同你對我的愛，淡淡的、恆常的；第一次回家沒喝到你的茶，沒聽到你爽朗的笑聲、你的殷殷叮嚀，異常的不習慣。

親愛的阿公，我會隨時燒開一壺水，等著你回家，親手為茶葉注入熱茶，當茶葉遇熱舒展開來，茶香四溢，你勞苦的一生也將如同這茶葉舒展開來，而穿行於你熟悉的家、熟悉的田園，感受平凡卻充滿溫度的幸福之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