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裡劉姥姥第二次進榮國府的時候，正值賈母遊興大發，帶著眾人暢遊大觀園，姥姥因此有機會開了眼界，一飽眼福。

我想，作者尤其是想透過她醉眼朦朧的視線，一窺怡紅院中風流嫵媚的陳設；猶如當年賈寶玉在沉醉中，瞥見了秦可卿臥房裡不可思議的萬種風情……

賈寶玉是一等一的富貴閒人，他房中的裝潢自然是格外地精緻講究。而劉姥姥醉眼中特別凸顯出兩件事物，也是作者有意為之，好讓我們更深刻地理解賈寶玉的心性。

當時姥姥進了房門，只見迎面一個女孩兒，滿面含笑迎了出來。劉姥姥忙搭訕地笑道：「姑娘們把我丟下來了，我只好一個人到處亂逛，就逛到這裡來了。」說完，卻見那女孩兒只是笑而不答。姥姥有點兒著急！便伸手來拉那女孩兒，結果「咕咚」一聲，姥姥整個人竟撞到了牆壁上去。她覺得頭好疼！一邊揉著額頭，一邊睜眼仔細地瞧了一瞧，原來那並不是真的女孩兒，而是一幅油畫！

姥姥自忖道：「原來畫兒也有這樣突出的，就像活的一樣！」她看了又看，便伸手去摸，可是這觸感卻是平面的！她當場對於這西洋人物油畫，由衷地讚嘆不已！

中國水墨畫向來重視寫意和寄託文人的情懷，然而從事西洋油畫的藝術家們卻是在透視的觀點下捕捉光影，力求表現人物的立體感與環境的空間性。這樣一幅維妙維肖的美人油畫，還非得藉由劉姥姥酒後昏花的視覺，方能點出它與活人並無二致的藝術特徵來。

及至姥姥揭開了寶玉臥房中蔥綠撒花的軟簾，一幕更令人吃驚的畫面，使姥姥震撼不已！原來在這私密的空間裡，四面木構的牆壁皆雕飾得玲瓏剔透，琴、劍、瓶、爐都貼飾在牆上，床邊是錦籠紗罩，裝綴著華麗異常的金彩珠光！那腳下所踩著的磁磚，俱是碧綠鑿花，花團錦簇的紋飾，姥姥一發把眼珠子都看花了！一時間竟找不到門可以出去！

她只得在這臥室裡轉呀轉，結果只在一面巨大的穿衣鏡前，照見了自己的身影。眼前這個插了滿頭花兒的鄉村姥姥，與那西洋油畫兒上秀色可餐的美人兒，形成了多麼強烈的對比！

這是一場劉姥姥前所未有的夢幻與冒險之旅，比起賈瑞正照風月寶鑑時的驚心動魄，可真是不遑多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