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佳怡
在雜誌社工作,每月底得有三天熬夜。隨著時間漸晚,精神便愈顯渙散。渙散指標通常是人際距離的消解,你眼見那些平日撐持的禮貌邊界失去形貌,大家彷彿上了同一葉舟,要在這夜裡繼續點燃智性火花。
而深夜要對抗的其實不只渙散,還有寂靜。其實在建築物裡,夜有多深是抽象概念,大多得靠寂靜辨識。那寂靜之巨大無從測量,只能以肉身感知,而那感知幾乎是青春的憂鬱。電影《生命沒有歸處》(Rudderless)的主角是一位兒子槍殺了六人後身亡的父親,他偶然發現了兒子生前創作的歌曲,並藉此開始了療傷之旅,片尾,他唱了兒子的創作〈一起唱〉(Sing Along),一首青少年渴愛又彆扭又找不到出口的歌曲,中間就有這麼一句──「幫助我了解這寂靜」。那是青春破繭而出之前的低谷,一種絕對孤身而渴望爆破的引誘。
不過等離開大樓後,夜就具體了。深沉的暗,霓虹過度的光,空曠的無人的街,寂靜在這舞台上只是尋常角色。此時回家,我都會請計程車走高架道路,偷一點日子在忙碌中淬鍊昇華的意象。基隆高架道路接水源快速道路,帶我轉往夜的新店溪。在水路邊緣望著稀微光點隨水波起落,彷彿可以感覺城市中因為工作而疲憊的身體同時在各處錯落而輕緩地呼吸,試圖修復自己。而司機或許發出一些對生活與政治的感嘆,又或許沉默。
然後終於離開黑夜,走進家門,貓迎上來,我們一同確認清晨的鳥鳴尚未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