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宴
每逢過年媽媽便會動手做蘿蔔糕,白蘿蔔削皮刨絲,加入蝦丁、香菇等佐料在鍋裡翻炒,此時家中便瀰漫著新鮮蘿蔔那股未熟的生味,彷彿還帶上了一股從田裡拔起的青草氣息。
接下來,傳統客家做法是用在來米打漿加入白蘿蔔絲裡,以前媽媽做全職家庭主婦時都還是遵循這古早的做法;但後來她工作忙了時間少了,便加現成市售的在來米粉,調勻後倒入鋁箔製模器皿中,放入蒸籠或電鍋裡蒸熟,較為省事。
過年時期的早餐,便常把蘿蔔糕切片、煎過,沾著醬油吃。但小時候我並不特別喜歡,也許是往往睡到較晚,吃早餐時蘿蔔糕已涼了。
因而小時我從未吃過外面市售的蘿蔔糕,甚至更精確的說,沒有見過外頭的蘿蔔糕長什麼樣子。
國小時班上有位男同學,父母都是聾啞人士,且各自忙碌於工作,常見他的便當裡只有兩大片白色的Q彈塊狀物。當時我並不知道那也是蘿蔔糕,畢竟那沒有任何一丁點蝦米香菇佐料,形狀也很工整,像用刀鋒切出的標準品,跟家中往往以一大碗模狀呈現、需要自行切片的蘿蔔糕殊異甚大。小孩只存著些好奇的心態,久了大家也就知道他都吃這個,並不以為奇。
某日有位家長中午來送便當,不意瞥見他打開便當盒,裡頭只有那兩片白色糕塊,便大驚失色的上前詢問,並熱心諄諄告誡,中午只吃這兩片蘿蔔糕怎麼可以呢,小孩子還在發育這樣會營養不良,回家要跟爸爸媽媽講,我看你這樣子不行欸……
我至那時方知那兩大片白色物事原來也是蘿蔔糕,但還是無法跟家中過年時的蘿蔔糕連結成同一種食物。男同學表情尷尬,夾雜著自卑、難以回應,也難以開動,臉部肌肉很僵硬,我試圖不去看他,但那位同學家長持續絮絮叨叨的碎念著,全班都聽得到,讓人忽然間非常希望中午時間趕快結束,或同學家長停止叨念快些回家,好讓他吃完那唯一的中餐──兩片蘿蔔糕。
上大學後在外地讀書,開啟了我的外食生涯,當時最煩惱早餐要吃什麼,常常是睡得太晚便直接去上課而省略。
大一時,固定一星期中的某天早上,在人社學院上共同科目英文課,有日同學告訴我,人社學院那間雜貨店有賣一盒二十五元,卻擠著八顆薄薄的煎餃。下周上課前我便興沖沖造訪,吸引我注意的卻是蘿蔔糕,同樣也是一盒二十五元。
那一盒雖然小小的,實際分量不確定,但放得滿滿的,煎過的蘿蔔糕佐以蒜蓉、醬油,我從此愛上它,除了熱呼呼的滋味美味,同時也是覺得便宜。
後來在外買早餐時,總忍不住在菜單上尋找蘿蔔糕的蹤影。在異地流浪過幾年,吃過了無數外頭的蘿蔔糕,便對蘿蔔糕很挑剔,煎得不夠香脆便不合格。我才慢慢想起國小男同學便當裡的那兩片蘿蔔糕,怕是生的、從未煎過的,只是放在便當盒裡,跟其他同學裡頭裝了飯菜的便當,一起拿去蒸飯室裡蒸熟了。難怪看起來這麼白,非但一點香菇佐料都沒,連煎過的黃褐色痕跡都沒有,難怪我始終認不出那是蘿蔔糕。
近年媽媽仍在過年時親手做蘿蔔糕,聞到那熟悉的生蘿蔔絲味,過了一陣子便會端出一整盤熱呼呼的白色蘿蔔糕泥,裡面香菇等的佐料粒子滿滿的冒出頭來。
我忍不住嘴饞問這可以吃了嗎,便趁熱用湯匙舀一碗熱呼呼的蘿蔔糕泥;令我驚異的是,那和放涼後的塊狀簡直像是截然不同的口感和食物,不用沾任何醬料,極鮮軟綿爛,充塞著滿滿的單純米食香。並且也只有剛做好的時候才有機會品嘗,一旦放涼了就不再是那初出爐的泥狀軟綿香甜,也就更讓人惦念。
直到大一才啟蒙的蘿蔔糕滋味,我以為那已經很好吃了,回家後才發現原來蘿蔔糕真正的好味道就在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