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鄧暐強
「媽媽!媽媽!不要走,不要走!」我用盡了全力對眼前的鐵門又拍打又腳踢,直到我四肢敲得麻痹了,哭累睡著為止。這是我記憶裡有媽媽的畫面,那時我正好四歲。當時媽媽在製衣廠工作,可能特別缺乏安全感,我只有被媽媽抱著時才能睡著。
「你知道媽媽愛你嗎?」這是小時候媽媽常問我的問題,我通常都會拚命點頭。「你知道媽媽每天出門工作是為了誰嗎?」雖然我知道媽媽想告訴我什麼,但每次她的離開,都讓我有莫名的著急感,像是心臟爬滿了螞蟻一樣,她走了好像就永遠見不著似的。
「媽媽,兔子跑得很快嗎?」我睡在媽媽的旁邊,眼看牆上那搖搖欲墜的風扇問她。「嗯,很快。弟弟也是屬兔的小兔子,所以,弟弟做事也要快些哦!」那時我剛上幼稚園不久。我和媽媽見面的時間不多,只有晚上睡覺的時候,她擁著我,輕輕拍我的背,唱起了歌。
我十歲時,媽媽跟我說:「弟弟,醫生說我得了癌症。不過,醫生說只要五年不病發就沒事了。」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癌症有多嚴重。我依稀記得,那天我洗了很久的澡,我要等淚乾了,眼白的血絲退去才出來。
媽媽出院了,那天舅舅、阿姨擠到我們家,桌上多了幾打補品。「強啊,你媽媽最擔心的就是你,你要用功讀書知道嗎?」這句話,從此陰魂不散般的糾纏著我。
十歲還不會買東西很丟臉吧?我就是那種人。那天我剛放學回家,雨下很大,我媽囑咐我哥買個飯盒給我吃。我哥最看不慣溫室小花,他把雨傘給我,丟出一句:「想吃的話,就要有本事買。」
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提著雨傘的稻草人般,站在同一個地方,一動也不動,雨大得視線都迷糊了,我媽在窗口和我對看了很久,我知道只要走到對街,要盒飯、盛菜,付錢就完事了。但我對買東西的恐懼,還是沒辦法消除。
媽媽在窗口旁消失了,她不再看我了。我蹲在街旁,像是棄貓。那天很冷,我的心也涼了半截。忽然我眼前出現了她的身影,她牽起我的手,她的手很冰,額頭有些汗珠。我家在四樓,她剛動完手術。嘩啦嘩啦……雨花沾到我們的腳上,褲腳濕的,嘴角鹹的。
「媽媽像月亮一樣溫柔、媽媽像太陽一樣溫暖……。」從小就聽了太多讚揚母愛偉大的名句。對我來說,媽媽不是什麼太陽月亮,她是一個感動製造機,不經意的時候,一片片薄薄的感動已滑落在身上,驚覺的時候,那感動已堆疊了一定的厚度。
「醫生說又復發了。」二○
○一年,媽媽說了這樣的話。我不知道當時心裡的感受是什麼,只知道它從心開始冷卻,然後四肢冰冷,即使那天天氣很熱。
「弟弟,如果媽媽死了怎麼辦?」我們在床上躺著,她的腳腫了,是化療的結果。
「你很久沒抱媽媽了,可以給媽媽抱抱嗎?」開始時有點羞怯,但我不想放開,感覺放開了就永遠見不著媽媽了。
那天早上,我永遠記得,媽媽的叫聲扯醒了我,舅舅們都趕過來,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媽媽,我會好好念書的。」我抓著媽媽的手,在她耳邊輕聲低吟〈魯冰花〉這首歌……
「媽媽,我愛您﹗」此刻,我的思緒飄到了天上那朵最燦爛的魯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