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心雅 （Hsin-ya Lin）

圖／李文堯 （Wen-yao Li）＆ 林心雅

豔陽下的藍色光影

一九九七年初夏，坐在窗前寫作的我抬頭望向窗外，不經意瞥見樹梢一對漂亮的藍鳥。

當時我並不知道牠們叫什麼名字，只注意到牠們頭、翅膀、尾翼呈藍色。一身別致的藍羽裳，像陽光下大海的顏色，而且尾翼修長，配上白色胸襟，好不帥氣。

因為從未見過，揣想說不定是難得稀客，於是趕忙翻箱倒櫃拿出望遠鏡，全神貫注地觀察。但見此鳥每一展翅飛翔，陽光下就閃過一道眩目的藍影。牠們忙不迭在草地樹枝間飛上躍下，不時扯著嗓門發出「嘎─嘎─嘎─」響亮叫聲。

不久我便發現，當其中一隻鳥埋首草堆專注覓食，另一隻會飛到枝頭上左顧右盼。原來，枝頭藍鳥是在守護另一伴侶安全，幫忙看顧附近會不會突然出現敵人如野貓的攻擊。應該是情侶吧？只見牠們身型大小相似，羽衣的顏色款式幾乎一模一樣，根本無從分辨雌雄。

花生瓜子

清水待客

草地藍鳥覓食一陣子，一仰頭一振翅，飛向枝頭情侶身邊。讓我感到更驚奇的事發生了：牠將口中食物餵給枝頭藍鳥吃，就這麼「嘴對嘴」一起分享剛剛忙碌的成果。

我知道親鳥會哺育幼雛，卻從不知道，原來鳥情侶之間也會彼此餵食！

接下來這對藍鳥親暱互相吻啄，模樣如此多情專注。熱情坦白的肢體語言，讓人看在眼裡，甜在心裡。那比翼深情的一幕，就在前院生動上演，比什麼都來得真實感人。

我想知道藍鳥名字，迫不及待買圖鑑來查，得知此鳥英文名是“Western Scrub Jay”，學名Aphelocoma californica，是北美原生物種，中譯「西灌叢鴉」或「西叢鴉」，從頭到尾約三十公分，體重約八十公克。

鳥如其名，牠們棲息於灌木叢區，分布範圍從華盛頓州到墨西哥中部，在城市郊區常能見其身影。吃的東西很雜，除了青蛙、蜥蜴、蚯蚓、昆蟲、其他鳥類幼雛和蛋，還有堅果類如花生與葵瓜子，此外也愛吃各種莓子和水果。

知道名字，更希望牠們常來作客。依照書上建議，我每天在院裡放一小盤花生和葵瓜子，並放了一盆水。果然，牠們出現頻率增加了，讓人發現此鳥其他可愛的行為。

到處藏食的聰明鳥

譬如牠們拿花生，會用嘴喙挑來挑去選最大顆的。暫時吃不了那麼多花生，就找個地方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藏花生時，還會先東張西望──是怕有人偷看麼？最搞笑的，是藏好食物之後的那道程序──牠們會隨地找片葉子，把那個神祕的位置蓋起來，讓人怎麼看都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而且牠們記憶力超好，能記得自己曾把食物藏在哪兒，若覺位置不甚理想，過不了多久還不厭其煩到處搬動藏糧。

食物藏得太多，總有幾處不小心被遺忘或來不及吃。過一段時日，偶而在盆景裡發現一顆花生，或在牆角莫名長出一朵嬌豔的向日葵，那，八成就是愛到處珍藏食物的西灌叢鴉的傑作了。

很多年之後，我才知道西灌叢鴉儲存食物的天性，讓牠們成為動物認知研究的新寵。就像其他鴉科鳥類，牠們會把暫時吃不完的食物，藏在自己勢力範圍領地內。經過一段長時間，靠著高度準確與複雜的記憶力，重新找到所藏的食物。在蒐集和貯藏食物過程──從選擇合適的所在和儲存適當的份量，具體展現了計畫未來的能力。

具備計畫未來能力

二○○七年自然期刊 (Nature) 有篇研究報告，是英國劍橋大學動物認知學家雷彼等人為驗證西灌叢鴉「計畫未來」能力所設計的實驗。他們把西灌叢鴉住的鳥籠分為左、中、右三區。實驗為期六天，操作流程是給西灌叢鴉「奇數天：左邊──沒早餐／偶數天：右邊──有早餐」的試驗；到了第六天晚上，原本是粉末狀食物的晚餐，改為可被西灌叢鴉叼取的花生三十顆。如此一來，西灌叢鴉即可叼食物到籠子的左右區貯存。而且一旦藏好花生，實驗立即結束。

換做是人類，會怎麼分配這三十顆花生呢？我們會把大部分花生藏在鳥籠的左區，因為預測到明天（第七天─奇數天）得待在左區挨餓，只要先把花生藏在左區，明天就不會挨餓了。那西灌叢鴉呢？研究人員在實驗結束之際計算籠子兩邊的花生量發現，左區花生果然比右區多，而且達到統計上的顯著水準，證實牠們也會未雨綢繆。

從放了一盆水和一把花生，十幾年迄今，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西灌叢鴉身影。知道上述科學研究，更讓我覺得，能讓牠們頻繁光臨寒舍，是一件多麼榮幸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