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浩偉

記得國中的國文課文，陳黎〈聲音鐘〉裡，曾出現一位「喊『阿——奇毛』的賣烤番薯的老頭」，而課文註釋寫著，阿奇毛即是日文烤番薯的音譯。小時候讀到這裡，注意力就完全被吸走，不顧文章裡其他部分，只一逕想：阿奇毛對應的是哪個日文單字？因這三字發音實在太不像日文。再者，我時常吃烤番薯，卻從未聽過哪個番薯販這樣叫賣。

後來正式學了日文，卻早忘記這個疑惑。直到兩年前和朋友到關西旅行，在京都二條城遍覽夜櫻後，回飯店路上，在城外一角，碰巧聽見「ya—kiimo」的喊聲，倏然喚醒國中記憶，問號也瞬間化解。那時興奮地拉著旅伴的手，「烤番薯、烤番薯，就是那個阿奇毛，烤番薯。」活像沒見過似地。

不過那時，仍舊以為，那是傳統市井小販型態，除了京都那樣古色古香的城市，現代都會裡大概看不到了，故還特地錄下那「道地」的「ya—kiimo」。這又是一樁誤解了。

這次來東京，某晚，與國中朋友Ｙ見面吃飯。Ｙ大學畢業後，在台灣過得並不順利，工作處處碰壁，最終毅然決然投入所有積蓄，到日本念語言學校，未來打算移居此地。他早上上課，大夜打工，兼三分差，一周共七天班。那次見面，是他好不容易才挪出的空檔，所以當然續攤至深夜，一間店喝到另間店，在寒風裡頂著喝到通紅的雙頰，沿途聊天的字句都凝結成霧白的水氣。

趕末班電車，回到吉祥寺，一出車站，迎面就是賣烤番薯的小販，擴音器同樣放著「ya—kiimo、ya—kiimo」之聲，頓時，國中的種種記憶又湧現，與Ｙ的相識，熟稔，到逐漸走上不同的路途。那時還有好多事不懂，像是對未來的想望，對人際關係的應對，像是阿奇毛跟烤地瓜的關係，一切都模模糊糊地，也只能摸石過河般跌跌撞撞地走。如今似乎沒有太多長進，依然跌跌撞撞，走一步是一步；模糊之物或許變得清晰，卻也有更多逐漸變得模糊的，例如記憶，留不下的，就什麼都不剩。但也正是那些擴大著的空白，讓殘留的片段更加清晰。

我雙手捧著烤地瓜，在闃黑的寒夜裡，彷彿看見了那些時候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