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要結婚了,訂婚與歸寧分別選擇了流水席與大飯店,問我要出席哪一場,我毫不猶豫說,我要大飯店。圖/青銅
文與圖/青銅
好友要結婚了,訂婚與歸寧分別選擇了流水席與大飯店,問我要出席哪一場,我毫不猶豫說,我要大飯店。
朋友笑我不識貨,流水席的菜色比飯店好得太多,大家這麼熟了,何必去吃氣氛。我說不是的,如果年幼些我或許會選擇去吃流水席,看著台上歌姬腰臀搖擺,霓虹琉璃流光亂撒,音樂與人聲在耳邊轟隆,我只管做一個安靜的觀察者,欣賞冷盤上流洩的乾冰氤氳,把玩裝飾用的紅蘿蔔花,或是把螃蟹的大螯拿來夾杯子夾粉絲,夾隔壁的小孩。比我的手掌還大的魚頭在蔥絲蒜花下噴香,啊,無憂無慮的童年,吃喜酒只須擔心魚刺。
可是現在我都三十好幾啦,上了桌不能再裝小孩,總要左右互相認識寒暄一下,如果同桌都是熟人,那當然很樂,可是在極熱鬧之中,我便退縮,感到極度的孤寂。如果同桌有長輩,那更是災難,因為話題必定繞著誰要下一個結婚打轉,單身的人會被揶揄,有伴的人會遭到逼迫,已經結婚的會被逼問何時生子,已經生子的會被續逼何時生女,兒女都生出來了的開始分享小孩養育經……這樣再肥美的龍蝦螃蟹端到面前,我都只想拿它的殼把臉遮起來,或拿櫻花蝦米糕的荷葉也行。
若是在大飯店吃喜酒,有閃亮的水晶燈、奢華地毯裝潢、香檳塔和安靜優雅的廁所,正可提供社交恐懼者掩護。讓我有安全感,讓我有藉口維持淺薄的交談,我可以把頭轉來轉去欣賞裝潢,或是盯著投影幕上浪漫無比的婚紗照,讚嘆新娘新郎的美貌。或是拿起相機幫朋友瘋狂拍照,噢,在飯店裡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而且,同坐一桌若是互不相識,那場面更為尷尬,大家微笑著把盤子轉來轉去互讓,或者碰上毫不客氣大吃大嚼逕自打包的客人,木訥內向如我,只能低頭苦吃,幸好我們之間還隔著一盆玫瑰花(以精緻的粉色緞帶和小巧的塑膠珠珠點綴,穿插著閃亮的高腳杯),巧妙避過許多躲閃不及的眼神交會:「你是她的誰?」「你幾歲?你在哪工作?台北房租很高吧,你坐高鐵來嗎?你結婚了嗎?你還單身嗎?(噢不別再來了)」
假如我不是這樣的害羞,假如我能從容對話,假如結婚就只是結婚,喝酒就只是喝酒,愛就是愛,祝福就祝福吃飯就吃飯,沒有什麼非如此非那般不可,那麼吃喜酒實在是不需要專程到大飯店去多花一成服務費的,可是我已經三十好幾歲且以上皆非啦,幸好,我還有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