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訥
第二十四次經過土地公身邊的時候,他轉過頭,對我笑了。
土地公並不真的是土地公,他是我的鄰居,住在舊舊的公寓裡。
沒有廟的土地公,形體反而更接近彌勒佛,用一墩又一墩的肉砌起來,五官被大臉吞了進去,整個人胖到連輪廓都退潮了。他有無視四季晴雨的磅礡氣勢,終年唐裝、棉襖上陣,遠遠跟在他後面,會以為自己鐵定在某個時空歧弄拐錯了彎,才會來到宮崎駿龍貓與司馬中原異業結合的魔幻世界。
我們通常在飢腸轆轆的時刻相遇。午餐,有時候是在和平東路118巷口的虱目魚店,滿室白領饕客都曾領受過老闆娘一視同仁的不耐,獨獨土地公一推開門,就有她產地直送的秋波,以及早就煎妥的虱目魚肚配空心菜。晚餐,有時候是在96巷內兼賣蔬果的簡餐店,社區職業婦女返家途中的微型市場。蔬果攤邊上,總是有兩顆軟芭樂等著土地公,姿態莊嚴,如果顧客誤揀了它們,還會立刻獲得老闆一記瞪進你心深處的白眼。
這幾條巷弄裡,幾乎每一家店都有一份「土地公套餐」。他永遠不必點餐,走進店裡,和老闆眼神短兵相接,便捻筷微笑,默然於心。那些餐點似乎永遠都等在那裡,像等待久未歸來親人。
土地公並不真的是土地公,他沒有土地婆,一個人,花大部分的時間,走在通往下一餐的路上。可是,我喜歡叫他土地公,好像他什麼都沒有,甚至沒有自己,卻擁有且照看著整個里。
剛搬上台北的那幾個月,我也一個人,總是在外獨食。有時候想家覺得寂寞,就坐得離土地公近一些,點一份土地公套餐,在一公尺之外,靜靜陪他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