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村寨就「掛」在對岸沛然瀉下的瀑布上，彷彿從懸崖底處奮勇而上的攀岩勇士，抖落一串串滔滔飛沫後，昂然佇立雲端。

文／吳德亮

車輛疾駛在二二九號省道上，進入永順縣後，兩旁忽然出現了一畦畦的茶園，微風中綠浪推湧的畫面格外動人。趕緊要求司機停下問個究竟，原來不遠處就是古丈縣，遠自唐代就以「古丈毛尖」綠茶而聞名。可惜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明前採茶季節早已過了，無緣一睹湘西女子頭戴銀飾、提著小簍採茶芽的熱鬧畫面。

曾經在湖南電視看過大陸名歌唱家宋祖英胞妹宋佳玲，風情萬種地代言古丈毛尖的短片，報導還說作家余秋雨與莫言曾於二○一三年，受邀在長沙鬥茶會上分享獲獎的古丈名茶。司機則在一旁插嘴說「古丈縣就是宋祖英的故鄉」，並語帶神祕地宣告：「待會抵達芙蓉古鎮，還會有更大的明星等著。」

果然進得鎮內，大陸資深演員劉曉慶大大小小的照片，就從青石板路兩側的店家沸沸揚揚撲面而來，賣的卻不是茶葉，而是當地聞名的「米豆腐」，而且看板上清一色標榜自己才是正宗。

原來古鎮本名「王村」，隸屬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永順縣，是秦漢時期酉陽城舊址．也曾作為土王的王都，至今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一九八六年因著名導演謝晉執導，劉曉慶、姜文主演的電影《芙蓉鎮》在此拍攝而聲名大噪，王村也趁勢更名為「芙蓉鎮」，從此閃耀中國的觀光地圖。而劉曉慶在片中飾演的米豆腐攤販胡玉音，也使得米豆腐成了當地最大的特色小吃，遠遠蓋過了古丈毛尖的光芒。

穿過「擺手堂」前方土家族熱鬧的舞蹈表演，進入古典亭閣構成的風雨橋，透過雕花窗格往外看，潺潺溪流看似平靜無波，遠方卻有不尋常的水聲隱隱如戰鼓般傳來，讓我不自覺地加快腳步，並刻意略過右轉入村的指標，直往河道下游方向一口氣奔至山腰，往回一看，驚人的畫面頓時橫陳在眼前。

原來整個村寨就「掛」在對岸沛然瀉下的瀑布上，儘管只有兩階，每層約莫六十公尺高、寬不過七十公尺，卻彎彎排列如弓，把高低錯落的吊腳樓逐一懸在張緊的弦上，形成驚人的相對高度與寬度。吊腳樓構成的土家民居，彷彿從懸崖底處奮勇而上的攀岩勇士，抖落一串串滔滔飛沫後，昂然佇立雲端。透過慢速快門直擒水光粼粼，又像一幅幅飄然落地的巨大窗帷，在鱗鱗千瓣的飛簷翹角與青草岩石之間，蒸騰起白茫茫的雨霧。

回頭踩著陡峭的石階直下入村，又進入截然不同的另一方天地：連棟的黛瓦木構吊腳亭閣就貼著瀑布拔「水」而起，顧不得浪花飛濺，倚欄抓起相機就「喀嚓喀嚓」猛拍，但見湍激澎湃如萬馬奔騰，千舌流暢如雨漫天灑下。而水聲夾雜啁啾鳥鳴，更彷彿天籟般雄偉的交響詩令人悸動。

話說土家族是古代巴人後裔，早在兩千多年前就在今天湘西一帶繁衍生息；今天人口數僅次於漢、壯、滿、回、苗、維吾爾，名列中國第七大民族，也是湖南、湖北與重慶三省市僅次於漢族的第二大民族。

土家族最大的建築特色為吊腳樓，半為陸地半為水，大多依山就勢而建。因此從河渡碼頭拾級而上，繼續漫步青石板構成的五里長街，放眼所及盡是青瓦木構的吊腳樓，且幾乎全為店鋪所據，除了當地特有的米豆腐、牛角梳、銀飾，以及土家織錦作坊色彩豔麗的背包、壁掛等，當然也少不了以販售古丈毛尖為主的茶莊，只是看板上的劉曉慶換成了宋佳玲。

海拔一千五百公尺高原孕育的古丈毛尖，由於雲霧多、日照少，使得茶葉內質柔嫩且茸毛甚多。製茶據說最早始於東漢，唐代即以芽入貢，清代又列為貢品。

當地耆老說，古丈毛尖在每年清明前，採摘芽茶或一芽一葉初展的芽頭，且從八世紀的蒸青製法，至十二世紀改變為炒青製法，主要分為殺青、揉捻與乾燥三個工序。與一般綠茶最大的差異，在於兩種不同的揉捻，以及三種不同的乾燥方式：首先揉捻有冷揉與熱揉之分，前者為鮮葉殺青經攤涼後揉捻；後者則是殺青後不待攤涼即趁熱進行揉捻。二者的差別在於嫩葉宜冷揉以保持黃綠明亮的湯色，而老葉則適合熱揉以利於條索緊結，並減少碎末。

至於乾燥，除了一般綠茶最常見的烘乾方式，還多了傳統的炒乾，以及類似普洱晒青毛茶使用的晒乾等三種。耆老解釋說，揉捻後的茶葉含水量仍高，為避免在炒鍋內結成團塊或茶汁黏結鍋壁，因此大多先經烘乾以降低含水量，再進行炒乾工序。

不過最讓我好奇的，卻是以陽光曝晒作為乾燥的方式：因為綠茶與普洱青茶的最大差異，就在前者「高溫殺青、高溫烘乾」而成「烘青綠茶」；普洱茶卻是「低溫殺青、陽光晒青」而成的「晒青茶」，二者不僅風味口感迥異，晒青茶「愈陳愈香」的後發酵也成了普洱茶最迷人的特色。

因此我特別帶回了以晒青方式乾燥的古丈毛尖，放在竹雕名家陳明堂的手作茶則內仔細端詳，但見條索緊細，或直如標槍，或彎似魚鉤，且多白毫顯露；只是色澤看似普洱晒青毛茶的黃褐泛青，而非一般綠茶常見的翠綠。以沸水注入小壺沖泡，茶湯不僅隱含山靈之氣，還帶有一般綠茶所沒有的霸氣。入口後但覺水細綿長，輕柔中透出無比清揚，而且「茶味持久，茶韻悠長」，讓我大感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