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傑
許多人說他們的一生終極之願便是有朝一日得以歸隱田園。
這也奇怪,田園日頭赤炎炎,如要下田便得曝身烈日豔陽之下,又何得以隱其身?
應是期待得以耳根清閒吧?田園春蛙夏蟬秋風冬雨,四時鳥鳴雀啼,狗吠鵝嚎,其實耳根也是忙碌。
莫非追求的是不問世事?世事之問與不問,又與置身田園或廟堂何干?放不下的人就算躲到深山也要千方百計拉個網路去凡事問不休。
終究,歸隱也只是一個夢境罷了。
我回到田園已有六年。
耕鋤無所大收穫卻有無窮樂,樂在何處?樂於苗種滋生成長,花開三蕊五蕊,小瓜小薯自摘自烹,日復一日,磨盡銳氣卻也無減其樂。早年曾見大書法家入迂上人作有一金石:「非人磨墨墨磨人」,墨被磨著磨著,身形日銷,最後終於無法把握,分明人在磨墨,把墨磨短了磨沒了,卻道墨磨人,原來磨墨之人旦夕用功,磨短了一管又新得一管,寫書之人墨是永不匱乏的,寫著寫著,才驚覺墨還是墨,換過一方又是一方,人這臭皮囊卻從青春少年而漸入中年而最終雙鬢如雪,被磨掉的是人啦。
我種地,把豆、瓜種大起來,摘了,吃了,田土依然成畦在那晾著,於是再種豆種瓜,或者改種玊米、番茄,又將之種大,又摘之烹之,是我在種地嗎?原來也是地在種我的,種掉我的青春歲月了。種地最無成就感,其實其成就也如寫書法,寫得一手好書法和種出一個瓜一個果,皆是有貢獻的,付出努力勞力便是一種貢獻。
六年來種過什麼早已數不清,手法拙劣,要數得意收成細想似乎乏善可陳,而這六年還不是過了?如若本事超強,種瓜得大瓜,種豆得源源採收不停之可口好豆,送友朋或自己享受也一樣下了肚,種出細瘦零星且又歪七扭八之瓜之豆,博得家人友人哈哈一笑,一樣吃得開心安心。歪七扭八代表的是一種非專業土法煉出的產品,安心兩字寫在上頭。
我明白有一天我會耕不動鏟不動的,如同每一位書法家最後也會老得沒力氣磨墨。
到那一天,耳不聰目不明感官遲鈍,或許真能晉入歸隱之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