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伊藤比呂美 譯/蔡幼茱
熱死人了。
不知是否溫室效應的緣故,也就是其他人也覺得熱,還是只有我一個人這麼覺得?
年輕的時候,嚴冬酷暑我都不為所動。像是時差調整不過來或是旅行造成的疲累,從沒感覺過。當時還真是遲鈍。
現在年紀大了,人變得敏感起來,動不動就受到影響。只要橫越大陸板塊,時差就一直調整不過來。長達十天都無法恢復。腳和腰部冰涼涼的,與其說冰冷,幾乎可以稱之為疼痛。內褲也越穿越大條,從前穿的小到連陰毛都遮不住,現在卻連整個肚臍都能蓋住。不過,最敏感的還是天氣的炎熱。
記得那是十一月的事。那年夏天和秋天都很熱,正當人人開始異口同聲說天氣總算變冷了的那個時期,我抵達了東京。
哦,忘了先說,我是住在南加州。
加州的天氣,說好聽的話是氣候良好,說難聽的話就是單調乏味。沒有秋季和冬季,春夏兩季的日頭倒是非常毒辣。天空湛藍,日照強烈。對中年婦女來說,這樣的日頭簡直是殘酷至極。
加州的人們,即使是中年婦女,對日照卻毫不在意。結果女人們全都曬得黝黑,身上滿是曬斑和皺紋。即便如此,她們還是全然不在乎。我也跟著入境隨俗,學她們不去在意日照,但偶爾回到日本,看到這裡的女人個個肌膚白皙柔嫩,只有自己一個人是加州風格,心裡還是挺介意的。
在沒有秋冬的土地上,無論是天氣、文化或在此地成長的植物,全都沒有半點陰影。完全沒有一丁點感傷的感覺。更別提日本特有的「寂寞之美」,倒是「芥末」直接加在握壽司裡。
那裡人們友好和平表裡如一,在晴空之下大剌剌地袒胸露肚(比喻啦)。由於每個人腦中的想法都直接攤開在太陽底下,根本不用去費心猜測。
我們家的小女兒也是這樣,明明已經是高中生了,卻不用功念書,每天日子過得悠悠哉哉的。大的兩個女兒都離家在外,老二因為是學生,偶爾還會回家露個面,老大則是像斷了線的風箏。
丈夫只有一個。因為我是跟年紀比自己大很多的人在一起,現在已經是個老頭子了。狗的話,養了大小兩隻。小的還年輕,大的那隻年紀也很大了。
然後,在日本的熊本,我還有一個年紀跟家裡的老狗差不多的獨居老父。所以需要頻繁地橫渡大西洋回到熊本。
事情就發生在那個時候。
由於事前朋友們寫e-mail提醒我天氣冷最好穿厚一點,我也沒有多想,行李塞了毛衣和羽絨衣等冬衣,就這樣來到了東京。
飛機降落前的機內廣播中,機長說東京的氣溫只有八度。一想到接下來要面臨的寒冷天氣,我內心興奮不已,誰知一降落在成田機場,航廈內的暖氣開得太強,光是從海關走到外面的這段路,我就已經熱得滿身大汗。
之後在東京行走,無論電車內、室內或咖啡廳,那已經不能用「溫暖」來形容,簡直熱到不行。累得我渾身是汗。室外的空氣當然是冰涼的,但總不能老是在外頭漫無目的地閒晃。工作或辦事的時候,在車裡或室內就非得流個一身汗。
因為熱得受不了,迫不得已只好將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掉。夏天的時候,為了隱藏身上的肥肉,我手上絕對不離一件薄外套,這時卻脫掉外套,脫掉毛衣,摘下披肩,最後在人前只穿一件T恤。滿身肥肉,加上一身汗臭。連我都覺得自己真的就像是剛下社團的高中生。
然而,周遭的人卻截然不同。既沒有流汗,若無其事地穿著厚厚的冬衣,像是毛茸茸的毛衣或厚重的大衣外套,鑲有毛皮的靴子,甚至有人穿羽絨衣。
回到開頭的疑問。
這樣的炎熱到底是全球規模的問題,還是只有我一人的問題?
後來我發現,答案似乎是後者。而我那些說日本很冷最好穿厚一點來的朋友,全都因為早我一步「閉經」,已經度過更年期這個階段。
沒錯,閉經。
之前我也曾經歷過,但月經後來又來了,而且來勢洶洶,比起之前還要洶湧。這都是荷爾蒙惹的禍,不,該說這一切都是拜它所賜才對。
我已服用荷爾蒙長達半年。藥效刺激使得身體分泌物旺盛,那個味道從上到下、由內至外散發而出,我這陣子在意得不得了。
(摘自《閉經記》,無限出版)
作者簡介
伊藤比呂美
一九五五年出生於東京。詩人、小說家。就讀青山學院大學時,即開始發表詩作,七八年獲得現代詩手帖賞。以赤裸表達性與身體的寫作風格,引領八○年代女性詩人的風潮。九九年以《La Nina》獲得野間文藝新人賞,二○○六年以《河原荒草》獲得高見順賞,○七年以《拔刺新巢鴨地藏緣起》獲得萩原朔太郎賞,○八年獲得紫式部文學賞。散文集有《好乳房壞乳房(完全版)》、《女之絕望》等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