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我來波蘭之前,我媽媽就從她的美國指導教授那兒學會了「Dzien dobry」(你好)和「Dziekuje」(謝謝)這兩句波蘭話。這位教授的母親是波蘭人,父親是德國人,當他們想講一些不想讓小孩知道的事,便以俄語交談(於是小孩也順理成章學會俄語)。之後,他在求學階段又修了其他幾個語言,最後的結果則像他本人說的:「我會七國語言,英文說得最好。」
我媽媽的教授是德波移民第二代,父母的語言都說得不錯。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生來就具有雙語的優勢。拿我的好朋友安娜來說吧,她是波蘭移民第三代,在美國出生,父母卻不會講波蘭語,也不太願意承認自己的波蘭背景。她只能從祖父母那裡聽到一些關於波蘭的事,和他們學幾個波文單字。在二十一歲那年,彷彿受到某種召喚,安娜突然決定休學一年,到波蘭學波蘭語──這也是為什麼我們會相遇。
在有如小小聯合國的十二人班級裡,安娜是最用功、也是成績最好的學生之一。雖然我上課沒有她認真,不過基於對文學的共同愛好,加上一些共有的經驗,我們很快成為好朋友。我們交換食譜、彼此的夢想和祕密:我告訴她我是為了翻譯舒茲來波蘭,她則向我透露她想當一個詩人和文學研究者,專攻波蘭文學和拉丁美洲文學的比較。
我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瘋狂美好的時光。包括排很久的隊拿到辛波絲卡的親筆簽名、去劇場參加工作坊然後在雪地中唱歌跳舞、去鄉下和當地的音樂家混樂隊、在公車上唱歌然後被人罵「像豬叫」……不過最棒的一次,應該是一起演戲的經驗。
大學的課程快結束時,每個班級要以波蘭語做一齣期末演出,我們班的劇碼是「萬妲公主」。萬妲是波蘭歷史上一位傳奇公主,她拒絕德國王子的求婚,對方惱羞成怒向波蘭宣戰。為了不讓王子得逞,萬妲投水自殺,以身殉國。因為大家都覺得這個故事實在太老套太肥皂了,所以加進很多搞笑元素。在我們的版本中,萬妲是個喜歡看足球賽的公主,她和德國王子的對決其實是一場球賽,她還使了一些犯規招數取勝。我們同時設計許多外國大使來拜訪萬妲,其中包括想要外銷成衣給波蘭的中國女皇帝乒乓,打算在波蘭開速食店的美國牛仔約翰‧史密斯‧麥當勞,還有從阿根廷來的足球員…我飾演當時的乒乓,而安娜則是萬妲。從此,我們成了彼此口中的公主與女皇,這彷彿是兩個通關密語,伴隨我們走過九年的友誼。
上一次和安娜通信,我得知她出了詩集,博士論文也將脫稿,研究主題正是拉丁美洲文學和波蘭文學的比較。我很高興,我的萬妲公主實現了她的夢想。而我這乒乓女皇,也實現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