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狗文史再興會社致力保存新濱街廓,並舉辦新濱老街手作市集與走讀哈馬星導覽等活動。
書店喫茶一二三亭。
記憶是一條河,隨著河流走,有時是淙淙的快樂之泉,有時險象環生,迭有驚奇悲傷。記憶也像擠牙膏,被壓得扁扁的牙膏,因不同的施力點、不同的方法,也會擠出片斷殘痕,大抵這些擠出來的微量牙膏還是會令人興奮好一陣。蒐集上一輩人的記憶便是如此,有些家族的記憶沉睡許久,或因不想記、不願記、不堪記而消失,所以我最欣賞小學生端著功課追問祖父母的生活軌跡,那不僅僅是功課而已,還將浮現一張五官分明的家族臉譜。
最近我回高雄老家,總喜歡帶著父母親走逛一些老建築,聽他們響起那一聲「啊,這不就是當年誰誰誰……」時,時空有如3D立體電影,在我眼前旋轉開出喜悅之花。哈馬星是父親出生成長的地方,因愛恨交織致令許久未曾到此。趁著「書店喫茶一二三亭」新開張未久,趕緊帶他重溫哈馬星舊夢,果然,還沒踏進這老倉庫,爸爸抬頭看看四周便說:「啊,這不是妳大姨丈家的公司?」他如數家珍地說起當年南部船務公司的風光,我趕緊點頭如搗蒜,深怕他失了那回憶的興頭。
哈馬星這地名從日文「濱線」(音同H a m a s e n)而來,我對哈馬星的美好記憶,停留在小學時。當時還很年輕的叔叔,會帶我們走祕徑,數著二二四階走上如今要收門票的英國領事館;奶奶家當年可是哨船頭第一棟兩層樓房,如今高樓林立,我再回頭卻找不到那棟樓。奶奶過世,隨著喪葬隊伍走過那條老街後,哈馬星再無老家可回。美好的記憶也停格了。
但那無損我對父母親成長往事的追尋。儘管爸爸提起他的上學史,從赤腳上學搭舢板到對岸,下課趕赴香蕉棚打工,為自己賺三餐及學費等,總覺心酸;儘管媽媽想起哈馬星,多半如韓劇婆婆虐待媳婦的劇情,簡直可以感受到她隱約從牙縫間透出的深深怨念;年輕時的他們胼手胝足一心一意走出哈馬星,尋找人生的春天,為的是讓這兒的親戚另眼相看。
哈馬星是父母親心底深處的一道傷痕,我唯有嗜血剝開,小心翼翼地不觸碰到傷口,沿著周圍事事物物深入淺出,才能探索追根!
我的同事為了協助孩子完成家族祖譜,為家族成員製作了一張生命樹海報,密密麻麻的樹狀圖中,左右分列爸爸與媽媽的家族關係,並陪著孩子一一探訪親人,拍照記錄,完成這獨一無二的家譜。人人留住家族記憶的方式不一,只要有心用心,生命之樹都將日益壯碩。
哈馬星人去樓不空,老房子最近有了新生命,「打狗文史再興會社」的小夥子熱血地向我說明他們如何搶救具歷史價值與故事的老屋,這些參與文史社區再造的孩子眼神炯炯,令人激賞。「那麼,中年的我能做些什麼呢?」我自問,轉念一想,我那慢剝探底追溯上輩人的家族記憶,不也是一種小革命?一本本家族相本,一道道家族記憶,千金難買的珍貴回憶,都鎖在上輩人的記憶裡,細掘深挖的前塵往事並不如煙,卻是我輩的使命啊!(本專欄隔周四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