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學術副校長）

九、真正的「往生」不是「死亡」，而是「生命的永續經營」。

大地有情的「生命」有不同的層次，有「肉體的生命」，是屬於生理及物質層次的，其間有「生、老、病、死」的歷程。在肉體生命之內有「意念的生命」，是屬於心理及認知層次的，其間有「生、住、異、滅」的流轉。比意念生命還更深一層的，有「心識的生命」，是屬於精神、靈性及修道層次的，其間有「迷、悟」、「覺、不覺」、「煩惱、菩提」的境界差別。

從大乘佛法的中觀義理來看，有情生命的實相是「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不來不去」的，其實，這就是「生命的究竟奧祕」之所在。但是對一般大眾而言，這個道理太玄了，不但令人無法理解，而且讓人望而生畏、退避三舍，所以我就退而求其次，換個說法——「生命是永續的」。然而，如果只說「生命是永續的」還不夠，所以還要進一步說明——我們對於「生命的經營」也要「永續」。我在六年前，就開始提倡「生命的永續經營觀」這個理念。

其實，生命本來就是永續的，但是很弔詭的，在世間絕大多數人對於自我生命的「經營」卻沒有永續。因為他們誤認為，「肉體的死亡」就是「生命的終結」，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也不敢想，要對自我的生命做永續的經營。

我在本文上一節中說到，「求往生」不但無礙於「好好活著」，而且有助於「善終」。不過，這還只是隨順世俗的概念與認知而說的；其實，就佛教的觀點而言，「往生」以及「求往生」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涵。

嚴格地說，真正的「往生」，絕對不是「生命」的「死亡」與「終結」，而是「生命」的「永續」及「開展」；因此，真正的「求往生」，也絕對不是「放棄生命」——讓生命就此終結，而是具體地實踐「生命的永續」——讓生命繼續向上開展。

從大乘佛教的觀點來看，有情的內在心性生命是「不可能終結的」，但是往往會因為個人的無明煩惱與執著而「誤入歧途」，或者因為一時無法自我突破主客觀的因緣條件而「陷入困境」。

講得更具體一點，有情肉體的生命會經歷「分段生死」，也就是「生了又死、死了又生」，而有「前世、今生、來世」的三世生命，如此經歷「一段又一段」或者「一期又一期」的生命，輾轉輪迴不已。

而有情個體意念的生命，其實是持續不斷的，並不會像肉體一樣，死亡之後就腐朽消逝而不再，但是會隨著個體的輪迴轉世，而有「隔陰之迷」，也就是個人前世的所有記憶，會在其入胎、出胎之際被完全遺忘。其實，前世的記憶只是被遺忘而已，並未被清除，而是儲藏在其第八意識（阿賴耶識）之中，也可能透過禪定或催眠而喚起過去世的記憶。在此我要特別說明，「遺忘前世」其實是一項很重要的「身心健康保護機制」，如此我們的每一期生命，都可以不受到前世所累積的「恩怨情仇」之干擾而重新開始。

至於有情心識的生命，則是絕對不會間斷的，而且就像是瀑布一樣地奔流不已，如《唯識三十論頌》所云「恆轉如瀑流」，只有證到阿羅漢的果位時，才可能止息而不再受輪迴的束縛——但絕不是斷除生命，而是斷除煩惱。

生命的永續，構成「三世」的時間場域，一切眾生所活動的舞台，構成「十方世界」的空間場域，佛教所主張「十方三世」的宇宙觀、生命觀與輪迴觀，其實是非常先進的系統概念，也是對「生命永續」最貼切的一種現象描述與解說。

從系統概念的整體觀點來看，不論是「輪迴」或是「往生」，都是銜接及跨越三世生命的機制，「輪迴」是針對絕大多數眾生——身處「生命永續」的場域以及「生死疲勞」的歷程中而不自覺——所作的現象描述，有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而「往生」與「求往生」則是行者欲超越死亡，力行「生命永續經營」的具體實踐。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