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兩岸城鄉遍布的佛寺，土耳其四處坐落著清真寺。兩岸寺廟基本的建築語彙是飛簷雕粱畫棟，清真寺則是圓拱與喚拜塔的組合。一座清真寺最少都會有一座喚拜塔。有趣的是，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畔那經典的藍色清真寺，卻高達有六座喚拜塔。

原來當年土耳其蘇丹要建蓋一座「黃金」清真寺，但在土耳其文中「黃金」音近「六根」，聽錯的建築師就這樣蓋出有六座喚拜塔的藍色清真寺。也因為害怕超勝於麥加聖地大清真寺，還特地另送一座喚拜塔過去。在土耳其中部卡帕多奇亞的火山岩層，直往地中海、愛琴海的路途，時有丘陵、山地、峽谷。在山勢起伏掩映中，清真寺圓拱部分不一定見得，但總能在錯落間看見喚拜塔，以一種篤定的姿態存在。

我想像在綿遠古代，寺中僧侶如何依時環繞塔梯而上，佇立塔頂向四方呼喚城市村落中分散生活的信眾們進行禮拜，而後循梯而下。圓拱如果是蒼穹，尖塔就是無限的呼喚。因此，對我來說喚拜塔本質上是帶有精神聲響的建築，即使寧靜矗立，我也感覺其隱然對著天地間虔誠的靈魂，發聲喚拜。凝望著喚拜塔，上與下，不再是美惡、高低、階級種種的價值判斷。因為在喚拜塔其中，盤旋而上與盤旋而下，對於虔信的靈魂而言，都是同一條路。

漫步土耳其，清真寺總四處林立，彷彿天空每一顆星星，都有一座喚拜塔予以標指。旅途中，從同伴那得知google出了智慧手機版本的星空圖APP。我行經於各喚拜塔周遭其外時，若有空，便打開星空圖，高舉手機梭巡天際，為其指點所瞭望的一片流動星辰，不論日與夜。

伊斯坦堡是世界唯一跨越歐亞的城市，正因為位處歐亞兩洲要關之處，它也承載著難以負荷的歷史。土耳其艦隊如何航向拜占庭，使伊斯坦堡化為鄂圖曼帝國；恰正中國明清同時，輝煌的土耳其帝國也在西方洶湧大航海時代中日漸沉淪……我背包放著諾貝爾文學獎作家帕慕克的《伊斯坦堡：一座城市的記憶》，穿過這車潮擁擠的市街，理解其如何以憂傷的「呼愁」定義這城市，這國家。「伊斯坦堡的命運就是我的命運：我依附於這個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帕慕克這麼寫到，由喚拜到呼愁，我就這麼背著他字句中不可違抗的命運，將自己穿織入伊斯坦堡的此時此刻，即使只是一片小小微薄的東亞身影。

博斯普魯斯海峽的一片蔚藍，成為沖淡帕慕克呼愁之感的風景。博斯普魯斯海峽上船隻往來，另有巨橋供車輛溝通，它的兩岸，不是我的大陸與台灣，而是亞洲與歐洲。我曾行經其中一座巨橋下的岸邊市集，令我印象最深刻，倒不是其充滿香料的吃食與琳琅滿目的飾品。而是在斜坡街道上，看到一街道上兩邊正對相望的喚拜塔與十字架，而緊鄰其後上方為背景的，正是交流歐亞兩岸的巨橋車潮。

這伊斯坦堡上相迎的喚拜塔與十字架，彷彿與聖索菲亞教堂中並列的麥加朝拜聖龕、聖母子黃金鑲嵌畫遙相呼應，在世俗街景中落實。也正是因為這樣的交流與包容的精神，儘管土耳其歷史充滿無數政權與宗教的轉折，但如今我們都能同時並觀，並依其秉性與命運，在不同的宗教路徑與凝望中，追尋共同的道──調理死與生，追求愛與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