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往日:
我在人群中進行回憶,不怎麼熟練地。很多話說了,其實等於沒說。在聲音裡,記憶仍在消亡,在衰老。不因為我如何把情節用各種詞彙,做種種華麗的雕飾,就能青春如昔。我在公眾的笑聲中,從時光之井裡,一次次將你裸露、拱現、追述,如此恬不知恥。
雨與冷眷顧這城。我撐傘跨越學校操場時,有人隻身穿著墨綠色的雨衣,對一大片牆,揮拍追擊網球。他堅決只用右手揮拍,左手插在口袋裡,身體頗不協調地在溼潤的場地移動。勉力將網球打回他手上的球拍,雨聲大了些,我離他遠了些。我聽不見他的呼喊,或者他只是沉默。但他在大雨裡一點也不模糊,場地上無數隨意分布的水漬,重複投映他的動作。他每揮一次拍,同時也揮了無數次拍。不用失戀也能淋雨,那一刻,我凝視他,以昆蟲奇幻的複眼。
孤獨的他,淋雨的他,擊球的他,竟擁有如此華麗鏡相。而我對平原的追述,是否也能像他如此熟能生巧,甚且篤定不疑?我知道,我不該對那明明在高速公路上只有四個小時車程的遠方,那樣痴迷,甚且過度懷想。或者以更快的方式,搖著滑鼠跳上網路,回到年少沉迷過的BBS站。一個人對著螢幕,獨自走入在那荒廢無人登錄的文字之城,看朋友在精華區被儲留下的搞笑故事,看那流金歲月如何在我臉頰滂沱而下。
我知道,我不該如此。
擁擠在這城裡的人,也有他們難以修葺的故鄉記憶,也有他們視城為鄉的真摯情愛,唱〈台北的天空〉的歌者哽咽,我也曾在入夜的廣播電台中,被她對台北的告白深深感動過。以歌聲音步走過可能是他的異鄉而我精神的故鄉,在他思念的眷城往來低吟。我只是不適應這城,太不努力善待別人的故鄉。任性地讓在你身體裡飛奔的我,重複在平原播放。即使我的身體,已悄悄地在記憶,以及適應城市人快樂的方式。
平原往日,你在我破了洞的運動外套掉了出來,當我莫可奈何地在城裡也要奔跑時。像被放在城中水泥地,找不到泥土的種子那般,你無力且沉默。你又像一絲絲火光在沒窗的屋子裡苟延殘喘,在雨與冷眷顧的這座城,撤落夜幕覆蓋在我的身上,厚重如像一陣嘆息,輕薄如情人的謊言。往日,對於歌者們一再賦格的這座城,我太早抵達,以至於從未來到這裡……
我該把你放在一座鋼琴裡
黑色與白色的階梯之間
我凝視指尖上的漣漪
也許在未來某日雨夜
能從蕭邦琴譜裡
以莫能意會的哀傷
將你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