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昂(六六一—七○二年),字伯玉,四川人,是初唐一位很有分量的詩人。
他家世殷實,幼時備受寵愛,養成任俠尚義之習;十八歲始發奮向上,赴金華山道觀中閉門苦讀,詩文突飛猛進。唐高宗開耀二年赴京應試,一舉榮登進士,時年二十二,可謂少年得志,前途無限。
唐‧李亢撰《獨異志》云:「子昂初入京,不為人知。時有賣胡琴者價百萬,豪貴傳視,無能辨者。子昂突出,顧謂僕曰:以千緡購之。眾驚問?答曰:『余善此樂。』皆曰:『可得聞乎?』曰:『明日可集宣揚里。』如期偕往,則酒餚畢具,置胡琴於前。食畢,捧琴語云:『蜀人陳子昂有文百軸,馳走京轂,碌碌塵土,不為人知,此樂器賤工之役,豈宜留心?』舉而碎之,以其文遍贈會者,一日之內,聲華溢都。」
可見他還是位一流的廣告宣傳高手,很懂得如何打知名度。
他的文章既出了名,接著又考上進士,當然交遊更廣,文氣更大,且為武則天所賞識,官位從麟台正字,升到右拾遺;唯稟性耿直,口無遮攔,每每放言力諫,所謂「言多必失」,何況是在武氏獨裁下的朝庭,不知不覺中得罪了武三思,終於埋下了殺身之禍。
陳子昂詩作,以三十八首「感遇詩」為主軸,其中有感懷身世、有諷刺現實、有抒發理想、有批評時事、有憂心邊塞、有主導文風,試看這一首:「朝入雲中郡,北望單于台。胡秦何密邇?沙朔氣雄哉!籍籍天驕子,猖狂巳復來。邊垣無名將,亭堠空崔嵬。咄嗟吾何歎?邊人塗草萊。」
他曾兩次從軍邊塞,對守將的無能、胡人的強悍、邊民的痛苦,感受很深,所以詩中多有慷慨無奈的句子,滿溢著激昂愛國意志。
陳子昂對於當時的文風,承襲晉宋的綺麗走向,亟表反對,力主革新,他認為齊梁的詩風是「彩麗競繁,而興寄都絕」,所以提倡「漢魏風骨」與「風雅興寄」。
他的詩文,揭旗引路,蔚為改革的前導詩風,後人對他莫不交相讚譽,咸認是唐詩開路先鋒,例如:
唐朝杜甫〈陳拾遺故宅〉云:「有才繼離騷,哲匠不比肩」;韓昌黎〈薦士詩〉說:「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柳公權評他:「能極著述,克備比興,唐興以來,子昂而已。」
南宋詞人劉後村云:「唐初王、楊、沈、宋擅名,然不脫齊梁之體,獨陳拾遺首倡高雅沖澹之音,一掃六代之纖弱,起於黃初、建安矣」,還說:「李白、韋應物、柳宗元繼出,皆自子昂發之。」
清朝王士禎《池北偶談》也說:「唐五言古詩凡數變,約而舉之;奪魏晉之風骨,變梁陳之俳優,陳伯玉之力最大。」
略舉上述諸詩人的評介,就可知道陳子昂在扭轉詩風上的偉大貢獻。
這位大詩人雖有政治理想、文學抱負,可惜生逢武則天獨裁時代,很多建言都沒有被採納,還得罪了武氏權貴,真叫他鬱卒苦悶,讀他的〈登幽州台詩〉:「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即可想像得出當時他的心情。
所謂「道可以濟天下,而命不通於天下;才可以致堯舜,而運不合於堯舜。」夫復何言?
更可悲的是他才四十三歲時,因父喪返鄉守孝,卻被縣令段簡造誣下獄,受武三思指使,百般凌辱,竟死於獄中,一代文曲,英年早逝,誠如元朝辛文房《唐才子傳》所言:「嗚呼!古來材大,或難為用;象以有齒,卒焚其身。信哉!子昂之謂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