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害羞的跟大家說,最近我有點禿頭。
上上個月,去剪頭髮時,我的髮型設計師說:「你得要注意些了,你這邊的髮量開始偏少了。」且不說後來我在心慌之際,如何猶豫該不該買他店裡的修復保養洗髮精,每日遵照他的指示洗髮時慢慢按摩頭皮……其實,陷入這樣禿頭危機,似乎也不是我第一次。上一次是在四、五年前,天昏地暗趕博士論文,兵荒馬亂之際。跑完博士論文公開演講,終於修改完博論,正式要進行口考前,我特地去理頭髮整理一下門面。一向是理髮師口中頭髮茂密好寶寶的我,第一次領到了禿頭紅牌。博士班畢業後立刻被抓去當兵,反正滿軍區的平頭,誰還在意禿頭。也因為當兵生活多少規律了些,頭髮便有慢慢長回的跡象。
禿頭似乎是很普遍男性的中年危機,我跟周遭親友說起這件事,除了講以後自己增加了一個cosplay蘇貞昌的才藝外,心裡還是估算自己該如何挽救一下,以為最後一搏才是。自己發覺自己這樣起心動念時,不免莞爾。想到年輕時自恃遺傳到母親茂密頭髮的基因,往往不怕台北酸雨,時常在大雨中穿梭,創作研究苦慮不得之時更是狂抓頭髮。看到四周禿頭的伯伯叔叔,不斷在頭頂施展拿東牆補西牆的撥髮工程時,總說以後禿頭就直接剃掉變光頭。你看籃球之神麥克‧喬登、音樂人王治平、演員布魯斯威利,個個還不是光頭得這麼有型!
想想當年說得多爽快俐落,現在自己還不是怕得要死。果然勇敢這件事,非到臨頭無法真正驗證。不過,此番搶救禿頭大作戰若不幸敗北,我還是如此自勉:腹有詩書氣自華,不管頭有禿沒禿,都得要好好修養自己,當一個永遠發光的明燈。
總之,禿頭像是一個按鈕,讓我們按下去,啟動對生活中所有一切的省視、疑慮,好抓出禿頭病毒。是不是太晚睡?是不是洗髮太少?是不是吃太鹹?是不是太焦慮?甚至拿起安全帽看看,是不是該買個帽墊了?
身體病痛都是一種訊號,如此引領張馳放遊於外在世界的我們回看自己。燭台之下最黑暗,或許不斷將目光投射於外的我們,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我不禁想到袁枚〈祭妹文〉如此寫到:「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髮禿,暗裡自知,知在人間,尚復幾日!」此中實為生命有無者的肺腑之言,會隨我們年齡脫落的,需要我們牢牢抓緊生命的訊號,不只頭髮,還有牙齒。除了牙齒,還包括四肢關節、五臟六腑……抓牢了頭髮,還得保住牙齒;保住了牙齒,還得照顧關節;照顧了關節,還得調理五臟六腑……在時光流逝消磨之中,到底還能還要抓牢自己多久?我們究竟依賴什麼堅持著自我的心志髮膚肺腑?
我料想到未來愈殘缺而破損的自己,不禁有思。
我們各自以靈魂、生命,甚至單純的美與愛為磁心,聚集拉緊著自我。一旦失去了磁心,自我的一切便也鬆弛、分散。在這自我有無之間,著實不免令人傷感。我們隨緣而聚,隨緣而散,其實無須傷感。因為自我終不免散成毫末,化入天地,但或許不是萬化中已無我,而是萬化之中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