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撰寫博士論文的漫長過程中,與我常相左右的景觀,除了電腦桌面,就是我家窗前的那片停車場。
這樣的景觀,終究將我養成了一個沉迷於旁觀他人之日常的無聊女子。
這片停車場非常平凡,不過就是一片畫上幾條白線的柏油空地,四周環繞著社區裡的幾棟建築(整個社區也不過只有三十戶),以及建築之外的樹叢與草地。幾年下來,因為抬頭一看就會看到停車場裡的大小動靜的緣故,我陸續摸清楚了鄰居A的每日固定行程,也知道鄰居B偏好的超市,甚至在不久前才看著某位駕訓班教練開車來找鄰居C,之後一路目睹C終於買了自己的車、然後第一次開新車帶女友出門的時刻,當然也旁觀了無數鄰居DEFG等人搬進搬出、家人造訪、夫妻分居、買房賣房的過程。
每次從電腦螢幕的超級跨國虛擬時空裡抬起頭來,迎向我的就是這一片絕對僅屬於此時此地、無法被任何社群網站、通訊軟體裡的對話或無限延伸的線上連結所取代的停車場時光——這樣的念頭,對於長期面對word檔案自言自語、深陷學理沼澤的青澀學者如我而言,竟也成為一種足以讓我踱向現實的橋。
橋上,樸實的風景也會被我看作連載的奇觀。
有一陣子,每到午餐時間,就會有台大紅色的郵務車停在停車場中央,裡頭想當然爾坐著負責在這區遞送包裹的郵差。在他緩緩將車子倒車進入「窗外劇場」正中央的過程中,穿著層次繁複的黑色蕾絲洋裝、滿身首飾的鄰居H女士,就會扭著身體一晃一晃(全身的首飾也跟著搖晃),婀娜多姿、滿臉笑容地進場,手上通常會捧著兩杯咖啡和一個紙袋,裡面裝了三明治之類的午餐。奇怪的是,郵差從未下車,更未曾好好把車停入任何停車格內,而H女士也從來沒有上車,而只是捧著咖啡,靠在駕駛座車窗邊跟郵差聊天。這樣的午餐約會進行了二十分鐘後,郵差就會離開,而H小姐則會依依不捨地跟在車子後面,不停地揮手道別,好像郵差要遠赴沙場那般。
過了幾個月後,郵差還真的像是遠赴沙場那般,再也沒有回來;但我偶爾仍會在街上看見H女士扭著身體如一串清脆的風鈴。她的裝扮總是維持得像是隨時都可以赴一場午餐約會那般,華麗的洋裝、繁複的首飾與鮮豔的化妝。與她擦身而過時,我還可以聞到在觀賞「窗外劇場」時,絕對聞不到的濃濃香水味。
每次在街上巧遇「窗外劇場」女主角時,我總是心生懷舊情緒,自行想像在某個慢速播放、柔焦處理的瞬間,風鈴女子與老實郵差的愛情未曾遠離我眼前那片平凡無趣的停車場。
然而事實真是如此嗎?旁觀者想像的故事或許總是比真相豐腴。過了橋,那些關於此時此地的奇觀都被打回原形,而我也該趕赴下一個劇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