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淋過雨水的青春,還未乾時,我們卻都已老了。」
回顧青春身體,宛如哀悼時間的記憶,無人懂得,關於我們自己的故事。而青春只有一次,淋著雨的歡笑,拍浪的豪情,在大風中唱歌的歲月,一眨眼,都已化成細細的漣漪,在夜深人靜時的心湖上泛漾。
「如今世路已慣,此心到處悠然」,宋代陳與義的詞句,說的,無疑就是我此刻的心情。
每個人的故事背後都有夢的影子,曾經美麗,曾經幻魅,曾經溫馨如春天的吶喊,都將在一路行去的歲月中逐漸磨損而變得斑駁。再回望時,總有煙消和如霧之感。
故事,都是歷史──個人史。在記憶中翻閱,必然將掀起小小感傷的風聲,只有自己才能夠聽到。
而繁星若塵,要到千萬年的千萬年之後,或許,我們才能再一次與自己相遇。
放逐遠方,是一種身體和精神的自我流放。那不是旅行,總在限定的時間後就回歸家鄉,而是一種生命的永久漂泊,向前走去,無法轉身,或無法再以回望的姿態面對自己童年的故鄉。
而遠方,總是帶著一分想像的遼闊和蒼茫;放逐,更是指向了孤獨的蒼涼,如海德格所謂的被投擲的無家可歸感。
是的,如古詩所說: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
年歲漸增,就愈能感受到時間的速度。那流動的速率,讓人驚心。尤其是每到六月畢業期時,有學生來邀請出席謝師宴,總讓自己納悶良久,不是還在一年級嗎?昨日那些笑語盈盈、坐滿教室清新稚嫩的臉,怎麼全化成了今日的紛飛之燕?
春去秋來,季節遞換中有人在風裡追思一些甚麼,是歲月凋落的聲音嗎?
呵!此身雖在堪驚啊!
秋風送爽,宛如新沐。在這時節應該出去走走,感受秋涼天氣的曖曖陽光。
有時走路上課,在校園裡,看著學生匆匆的行色,為了趕著一節又一節的課,忘了好好看著四周景色的變化,不免為他們覺得可惜。可能等到想再尋找這秋天的心情時,卻已進入了寒冬。
秋天,讓人想到一首生命之歌,在風來颯颯的季節,漸漸有一種成熟的香味。
人一邊的成長,靈魂卻一邊死去。
突然想到一首歌:「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愛談天/我愛笑/有一回並肩坐在桃樹下/風在林梢鳥兒在叫/我們不知怎樣睡著了/夢裡花落知多少」,是三毛寫的詞,清純的讓人忍不住回頭對著童年歲月探望,那天真的日子,沒有太多欲望,連笑夢裡,都有天使在上面唱歌。
許多年後,夢醒了,那稚真的孩子卻不見了。
早上醒來,刷牙、洗澡,然後泡杯錫蘭茶,坐在窗前吃著剛從烤箱取出、塗上奶油的麵包。這是一種生活儀式,這儀式過後,就是一天充滿活力的開始。
儀式,有一種宗教的神聖,一種期待和信仰的力量。在人類學上,它是存在的必然展現。而古代的許多儀式,已不知不覺轉化成了現代衣食住行裡日常的表現,卻不為人自覺。
通過它,生命就有了姿態。
凌晨六點,還醒著面對窗外逐漸如浪濤退去的夜色。隔著一面玻璃,我可以感覺霧氣在樹梢纏繞的冷寂,時光懸在綠枝頭上,睡眠卻迷失在冬天的故事裡。
是的,今日冬至,如果是在北國,想像必然會鋪上一層薄薄的雪花,呵氣成霧。但在這島嶼的中南平原上,窗外濛濛霧氣和逐一熄去的燈光,卻靜靜的、將我的思念埋進了夢裡。
天空,很快就亮了。
有人在夢裡尋夢,不知夢裡夢外皆是夢,因此不斷從夢裡出走,又從另一個夢裡回來,卻永遠都在感嘆著他/她找不到夢。
也有人一生之中,不斷尋找自己。然而等到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卻也在同時間裡失去了自己。
這就是一個弔詭的世界,人生如蟻,我們常在自己的夢裡與另一個自己相遇,卻又常常錯身而過。
最後,只留下了思念的回憶。
總是有不少人在錯誤的時間點上,遇到了錯誤的人而發生了一段錯誤的故事。不管故事是多麼美好或是多麼哀傷,都已成了髮梢栓不住的風聲;成了時間地圖裡被遺棄的一座廢墟了。
時間一直來一直來並一直過去,所以要學習勇敢的往前走去,不再回頭,因為前方有一片更美好的風景正等待著我們前去觀賞。
畢竟,生命不長,而愛情只是路過。
陽光亮麗的嘉南平原,走到舍外晒了晒發霉的心情,感覺有點舒坦了。
我喜歡這一點都不冬天的季節,亮麗的陽光,白白花花照下來,天氣卻清涼如秋,走在空寂的校園內,彷彿整個世界都安靜的綣縮在夢裡。
藍天綠地,雲泥兩隱,只剩下悠閒的心在時間裡擺盪,空闊寧靜,遠遠看著一樹綠影,凝固成了圖畫。
而我是這畫中等待出走的人。
六月爬上回憶的骨架,一些掛不住的思念,都掉落滿地,在一燈熒熒照亮的窗面:夜,在窗外,黑得看不到我情緒的內裡。
荒雞啼醒了一些詩意,在凌晨四點三十八分的刻表上,我讓自己交給回憶,並穿入文字的夢域,成了時間的亡命之徒,在一個個故事上逃亡。
許多年後,當我循著回憶的來路重新拾起曾被遺棄的自己,我還能辨識出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