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周五回家了。中午下課從高雄搭乘高鐵回台北，傍晚踏進家門，難掩一臉興奮。

一個多月不見，我兒依舊肩寬背厚，粗粗獷獷。端詳他的臉，濃眉方額，我寵溺地抱著他，拍拍他。

兒子今年大學一年級，是三兄弟中最戀家的，卻只有他要離家，到南台灣去念書。哥哥弟弟都讀台北的大學，安安逸逸地在家裡，食宿不必費心，老媽每晚泡茶、煮養身湯，服侍到書桌旁邊，還不時抱一抱，親一親，「心肝、寶貝」地喚兩聲。

而他，必須離鄉背井，早兄弟們一步學習獨立。

開學前幾天，我開車載著他和滿車的鋪蓋杯盆，南下高雄。沿著三號國道，開了五個小時，當車子轉進建工路時，他坐立不安，大聲嘆氣：「啊！我要飆淚了。」離開家，對他來說，是個不小的衝擊。

今天是兒子離家後第一次回來，他放下背包，坐在自己的床上，很開心，神情帶著些感慨與眷戀。

三兄弟聚首，談著大學的見聞。稍後，他到廚房來對我說：「我好自卑，哥哥、弟弟都讀原文書，而我沒有。」他用手撫著額頭，半玩笑、半慶幸，又半遺憾地笑著。

我說：「人是不一樣的，你愛看書看報，說出口都是些有趣的鮮事奇聞、歷史典故、科技新知，你有你的深度。」

他回應：「真的呀？」半信半疑地，不過信心恢復了一些。

周日一早，他又揹起行囊回高雄。我送他到大門口，他灑脫地說：「媽，拜拜！」但母子心中的不捨與無奈，不言而喻。

我還清楚記得，他出生八個月時，母奶漸稀，必須斷奶了，他與雙胞胎弟弟兩人抗拒牛奶，哭鬧著要母奶，吵得不可開交。弟弟個性比較剛烈，一哭就呼號震天，但是一天之後就屈從了，乖乖地喝牛奶。而這個小哥哥，餓得哭聲哼哼唧唧，熬了三天才斷奶。

如今這個寶貝兒離家求學，我心中總是牽掛著，擔心他的學業、安全、健康，擔心他想家……

婆婆育有六個子女，其中五個在高中前後陸續離開家，求學、任職、成家，如今我才真正體會到她的心情，體會到她為什麼常常打電話來問：「要不要回來？稻子收割了，田裡可以燒窯烤番薯。」「清明節掃墓，孩子能不能回來？」「端午節我綁了好多肉粽，要不要回來拿？」這不正是慈母對愛兒的聲聲呼喚嘛！

然而，工作與升學的壓力，讓兒女及孫輩力不從心，只有年節或寒暑假，才能回鄉，短暫地盤桓數日。一年年，歲月催人老，親子間的緣分，原來是這麼淺。

我回想阿嬤在世時，九十高齡的她，每隔一段日子，就挽著一個花布包袱，獨自一個人轉三班客運車，去看二伯。她說：「我要去霧峰一陣子，不能不去。」

是的，就算路途再遙遠，就算身軀再老邁，不能不去。因為，媽媽的心頭永遠牽掛著孩子。

（本專欄隔周三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