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車，隨著人群踏上電動扶梯，才發現伯明罕車站已經變得跟幾個月前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雪白且帶有流線感的空間取代了過去總是有點灰濁的站內走道、加上跟原來的設計截然不同的路線與出入口，讓我在出站以後仍花了幾分鐘才摸清楚目前所在的位置。

一切如新的世界，總是過於刺眼。

這或許就是都會生活最驚人的地方——有時你誤以為自己早已摸透那如同五臟六腑的糾結路線，哪知城市轉身就變，熟悉的路線被啪嚓一聲輕易地折斷，而你必須在碎屑灰礪中重新撫觸這座城市的形狀，以為自己摸到了骨骼，知曉哪裡有轉角哪裡有圓環哪裡是單行道，卻還是無法預知何時又會有一場人造的地殼變動。

你終究只摸到了城市的皮相。

回家後搜尋了一下相關訊息，才知道已經進行了好一陣子的車站裝修工程終於完成大半，隨之而來的是英國最大連鎖百貨公司之一「約翰路易思」（John Lewis）的新店進駐、以及伯明罕市區原有的購物中心的擴建，這些陸續趕建中的商場都將與仍未完全完工的伯明罕車站整合為一個相互連結的超大型空間網絡。可以想見的是會有更多雪白而具流線感的空間、空中走廊、嶄新櫥窗……

那間裁縫師的小店，會淹沒於這座不斷繁衍出更多超大購物中心的城市嗎？這是我想到的第一件事。

去年耶誕節之前，我和Alex穿過了洋溢著烤香腸氣味的聖誕市集以及各個掛滿了大大的SALE字樣的連鎖服飾店，在伯明罕市中心最為喧囂的新街（New Street）上轉進了一條小巷，巷子前半段不是百貨商場的後門就是鐵門深鎖的私人停車場，讓我們不禁狐疑著是否真能找到傳說中的裁縫老店。

但我們終究是找到了，就在這條充滿了光鮮店面的背面、對所有逛街人潮而言都像是一處確實存在卻無人看見的巷子末端，我們踏上了有著深綠地氈、木製手把的樓梯，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於幾百米之外、有著如同太空船一般的金屬外殼的巨型購物中心構築的時空。裁縫鋪仍維持著從十九世紀晚期創業之後維持的儉約風格，甚至連縫紉機也老得像是一台台時光機。店內每位員工都穿著正式的西裝，以恭敬的態度面對他們收下的每件服裝。

客人中有戴著名貴腕錶、前來訂做西裝的生意人，也有剛從購物中心裡的某個名牌買了牛仔褲，就提著紙袋前來修改褲子尺寸的年輕人。無論人們戴來什麼樣的衣服，他們都滿懷笑容地收下，在那些老得生出鐵鏽的裁縫台上悉心修改。就是在這裡，我們將返台結婚要用的西裝與禮服修改到了最滿意的模樣。

在這裡，每一件被修改過的衣裝，都成就了一個故事，而賦予我們珍愛的衣服一個故事，或許就是記住它們最好的方法。

我也總是希望，一座城市除了不斷進行地殼變動、拆解我們熟悉的路線之外，也能保存更多成就故事的方法，而非只能用建蓋更多購物中心來想像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