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學術副校長）

爸爸出身於農家，自幼耕讀，而後投身軍旅，身體一向硬朗。曾聽媽媽說，在我出生後，爸爸說他要慶祝自己升格「當爸爸」，開始抽菸。但是在我讀國小五年級時，爸爸因為經常咳嗽，就把菸戒掉了。原本爸爸就不喝酒，從此菸酒不沾。爸爸原本就寫得一手好書法，閒暇時還是經常練字。星期假日，如果沒有其他公務，爸爸都會帶我們兄弟去游泳、爬山或打籃球。

我在台中市出生，媽媽帶著我們兄弟在眷村裡住了十年，後來因為爸爸調職到台北陸軍總部，在我讀國小四年級時，搬家到台北三重埔，一年後又搬到中和。因為離圓通寺不遠，爸爸經常利用假日帶我們兄弟到圓通寺附近爬山、踏青。我發現爸爸對沿途的植物、樹木、花草的名稱、用途、有無毒性等等，似乎如數家珍、瞭若指掌，讓我非常佩服，就問爸爸為什麼那麼「厲害」？爸爸說出於職務和工作的需要，他為了蒐集台灣的地形、地物、水文、氣候等軍事所需的情報資料，多年來已經走遍了全台灣，我才知道爸爸除了書法寫得好之外，還那麼「見聞廣博」。

爸爸的兵種是裝甲兵，最早在台中清泉崗戰車部隊擔任過排長，曾經是蔣緯國將軍的麾下，最後任職於陸軍總部情報署，擔任情報參謀官。

我在建中念高一時，爸爸派駐到金門，擔任成功大隊的情報作戰訓練官，住在太武山底下的坑道窯洞中，前後二年。可能因為住在坑道裡濕氣太重的關係，爸爸在任滿調回台灣之後，左腿就經常隱隱作痛，媽媽曾勸他去作身體檢查，但都因公務繁忙而沒有去。一直拖到某次軍事演習的前一天去視察場地結束後，搭乘直升機時突感左腿無力，上階梯踩了空而跌斷了腿，立即被送到台北三軍總醫院。

沒想到爸爸在醫院裡的病床上一躺就將近五年，不但改變了他的後半生，也改變了我的一生。

爸爸住院期間的身心折磨，以及媽媽和我照顧他的辛勞，一言難盡，其間經過了四次手術的治療，但都無效，過程我就不詳述，但是要敘述最後鋸掉左腿的生死經歷，供大家參考。

爸爸身高一六五公分，剛住進三軍總醫院時，體重七十公斤，後來只剩三十八公斤，在左腿骨和髖骨之間的手術傷口長出一顆腫瘤，後來長到像人頭一般大，上面布滿了血管，護士換藥時一不小心，血就會噴出來，非常恐怖，病情就這樣一直拖著。

在三軍總醫院住得實在太久了，沒有人住得比他還要久。三總有個規定——不管病好了沒有，住滿一年就必須轉出去，然後可再轉進來。有一次轉到桃園偏遠地方的醫院，非常不方便。一九七五年的最後一次轉院，爸爸和一位士官長一同來到台大農場旁邊的八二九醫院，其中有幢「博愛大樓」，住著全是「治也治不好、一時也死不了」的老兵，爸爸就分配到這幢病房，想到院方將自己歸類到這些沒有治癒希望的病患大樓，心情非常惡劣，拒絕進住。我只好安慰他暫時忍耐幾天，並勸他下定決心把腿鋸掉。

第二天早上，爸爸告訴我隔壁病房的士官長當晚就走了，他太太哭了一整夜。我聽了非常難過，爸爸心裡也很鬱卒，彼此的情緒都低落谷底。後來我教他誦念佛經，他只對《金剛經》契合，往後每天早上就念《金剛經》。爸爸對《金剛經》有一種奇妙的感應，就此持誦不輟。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