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為,一個人和一座城,若是在時間的長河中打上照面,便是人生最美好的邂逅。我想,人的靈魂是不死的,它們有個永恆的歸宿。那座城,正是需傾盡一生尋找的聖地。
自幼便對遠行有著過分的渴望。一個血液叛逆頑皮天真的女童,執著地趴在牆上在地圖上勾勒出稚嫩卻粗實的線條。一遍遍描摹著乾透的黑色筆跡,心裡默念著那些冗長而熟稔的名字,似有青春無畏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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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遠到達的城市是拉薩。整整三天不見任何綠色地穿過荒蕪草原,偶能見幾隻孤獨佇立於山腳下的牛羊。那裡有藍得實在的天空,厚實的白雲在其間遊走,空氣凜冽地呼吸暢通,好像除盡了一切雜質,只剩下潔白的靈魂。我看到各地慕名而來的朝聖者,絲毫不加修飾的陽光在他們身上鋪射開來,好似天堂開出的路途。空氣裡有隱隱的佛教音樂。這個時候便很想靜靜地坐下來,能夠記得和遺忘很多的事。
一直記得去往敦煌的旅程。沿著因覆蓋沙塵而微微打滑的台階拾級而上,能感受到心肺略有壓力。恍惚與歷史撞面的瞬間,只覺錚錚發聲的靈之觸碰。在恢宏無邊的笙歌曼舞裡,周身都消失不見,只剩鐘表走針鏗鏘的腳步聲。仿佛遭遇自身隱藏的真性情,此時交會完全不可躲閃。在寒冷逼人的空間裡,浩漫卻都被放大。宇宙何其廣博,我們如螻蟻如塵埃般渺小。我們行走在黑暗的甬道裡,追尋屬於自己的一段彗尾,微不足道地在世間占據一絲光亮。
近距離的旅行,比如洛陽的牡丹。我喜歡這座被時光反復沖洗的堅硬城市,它並沒有將文明丟棄,只是以另一種微型乾燥的形式存在。那些大朵大朵極其繁複豐盛的花朵,開在空曠的人群中,像青春的容顏和自由,靈魂深處的美麗,可謂雅俗共賞。它們如城市般開出迷離的花朵,結出虛無的果實。它散發著孤獨頹敗的氣息,自生自滅地燃燒在茫茫命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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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在夢中,夢見舊日南方的大宅。天空的淡淡陽光,青磚邊彌漫的潮濕霧之氣,路邊長有茁壯的綠色植物。陽台晾曬各式家常衣服,並無煙火氣。空曠寂靜的幽長回廊,有嬉笑的孩童玩耍。略帶吱呀叫聲的台階,在微風中煮著塵埃。光線透過並不平整的玻璃,像鍍上一層蜜糖。微被腐蝕的桃木衣櫃,釋放辛辣乾燥的氣味。泛著金屬光澤的堅實大床,將睡眠時分包裹起來,像一個蛹。大部分時候,梅雨下得豐沛綿長。黃昏時分,遠近疏陳的長街短氍,溼透追索生活意義的激情。那時候,天色昏黃如同舊杯裡的一層茶垢,卻有一角,泛起曙光。
從前沉澱在這裡的羞赧和躊躇,漸漸退去,她就是我所生長的故鄉。她曖昧,怯懦,平凡,多醜惡卻又向善。她曾在我的生命裡投下深深的倒影,而我卻一直地走出這裡,將其當作一幀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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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少年,告別放肆,淺薄,逐漸蛻變為一種更加和平成熟堅定有力的狀態,誠實面對生活,這不得不說是生命的前進。在這座我爛賞疊遊莫知厭足的城裡,我得以用靈魂生活,切入最清醒完美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