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眼躺在床上,因高燒而引起的暈眩,把我帶入一圈又一圈深不見底的黑洞。荒涼的思緒越過整片頹圯的時空,如張愛玲〈傾城之戀〉中因空襲而陷落的香港,射炮與戰機蠅蠅地越過城市上空──鎮日昏睡,只聞學校鐘聲一次次地自我耳邊飛過,倏忽就幾小時。
前日凌晨三點,整具身體愈夜愈燒,終究無法沉沉睡去,於是起身,坐定桌前,進入網路世界。你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我突然想起大學時好幾次亦是高燒,深夜獨自進成大醫院掛急診。半夜的急診室除了救護車嗚嗚的警笛聲外,只剩坐落四處的心焦病患家屬,以及一床床待診、修養的病人們。一人周旋在偌大的醫院各單位間,體力一點一滴流失──這裡有一種魔力,有時病重並不是因為細菌或病毒的侵入,而是在此寂涼冷清的白色空間感受到死亡的威脅、命運的挑戰、獨往的淒涼──生命指數瞬間下降。
我亦想起,大一那年住勝九女宿,一天夜裡高燒,眼看隔日早上(幾乎每人)滿滿四堂課,室友速電那時住四樓、明日早上無課的一位女同學,交代她隔日早上來照顧我。隔日我已燒得暈頭轉向,只記得她把我從床鋪上挖起,帶我去她常去的那間診所,再帶我回宿舍,哄我吃麵包、再吃藥,待我昏睡才默默離去。直到五點多大夥兒下課返回宿舍後,我才漸漸清醒,如夢一般再重生。病人多麼脆弱,記憶不牢,理智斷線,只要你對我好,我便湧泉以報。
人們在忙碌的生活步調中,往往僅能在病時才願意停下腳步,好好觀照自己。生命中留白之必要,有時能病也是一種福氣,一種得以休息的福氣。甚或,在病中,才能徹底體會到,對自己而言,甚麼樣的人、事、物是自己最在意、也最想珍惜的。有時候,那些病中的抱怨,什麼高燒不退、喉嚨痛、流鼻水等的折磨,也許都只願意說給在意的人聽,期待他們能燃起關愛之心,把自己放在心上──也是一種衷情互訴。
那麼,深夜的高燒,能不能解釋為一種深夜突發的無法抑制的熱情?那麼,下次如果你再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我想我會乖乖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