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一位富家老爺子九十高壽,一群兒孫問他有什麼心願,他吃穿用都高人多等,早年也玩遍了山川大地,確實沒什麼要求了。兒子硬要他想出一個來,他磨了好久,才訕訕地說:「我想看兩場越劇。」
嵊州是越劇之鄉,最為正宗,當然首選那裡的戲班。他們在大茶樓租了塊場地,也不限制觀眾,大有與眾同樂之意。
正宗的越劇唯美典雅,極具江南靈秀之氣,這個便宜我是一定要撿的,也怕以後機會不多。
扳了扳手指,已有十年不看越劇了,不是不想看,而是沒有班子來搭台,電腦裡的視頻倒可以看,就是缺少了那個氛圍和味道。
一入茶樓,一座頗為豪華的戲台映入眼簾,大紅木柱漆色鮮亮光彩,而濃綠郁翠的帳布也異常奪目,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麼。
班主掛上木牌——《碧玉簪》。這是越劇界的經典名作,傾注了幾代藝人的心血。
落座後,服務生過來問我:「您是要果汁呢,還是咖啡?」我惴了一下。他連忙笑著說:「當然牛奶也有的。」愣了半晌,我才說:「來壺菊花茶吧。」
茶上來後,戲幕也開了,掌聲如雷。青衣李秀英步履輕盈,身段婀娜,甩袖如雲……台下一片期待,這才注意到今日的觀眾大多是年過半百的老人家。
演至《歸寧》那折時,察覺到了氣氛不太對勁;直到《三蓋衣》,終於意識到沉默乎似代替了喝彩,心裡有種難以名狀的失落。
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老壽星,雖認真欣賞著,卻不見笑容。
我忘了是怎樣看完後半場的,總之,散場時比較清淡,老壽星也沒向班主說還要不要唱下一場。
打開茶壺蓋,菊花茶還沒喝完,看著漂浮著的朵朵菊花,想起唐代詩人元稹的一句詩:「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我對菊花有所偏愛,不忍浪費,一邊繼續喝,一邊回味剛才的戲。
戲台壯觀華麗,失了古色古香的風韻;道具趨向成熟,卻減了氣勢,有損視覺效果;演員的舞步融進了現代舞,欠純正;以普通話為唱腔根基,而非越劇腔,就沒了越劇韻味;情感單調篤定,沒有越劇專有的神貌,頗有現代劇的味道。
越劇本以唱聲中的「感情」來催動觀眾的眼淚,而不像電視劇主要以「情節」取勝。
上世紀八十年代,是越劇的鼎盛時期,任何事物都逃不了盛極而衰的規律,後起的新演員也很難再超越前人。
真正醉心越劇的繼承者也相當多,她們刻苦堅守著,潛心研習,尋求創新之路,但創新得基於時代環境。
不得不承認,比之往昔,神非形亦非,百年積澱,已沒了那個味。只能勉強說:「在大師遠去的時代,尤其懷念大師。」當然還有觀眾的因素,我頗喜歡越劇,作為青年不得不低調出行,否則會令同輩同齡人咋舌的。
菊花茶快喝盡了,「陶令籬邊色,羅含宅裡香」,這是李商隱的詩句,不管唐詩如何美妙精奧,我們也不可能回到那個以唐詩為文化主流的時代了。也不必憂愁,再美妙的曲目,也終有一天會成為絕響。
再看我此時身處的茶樓,已不再單賣茶,各類飲料競相爭逐;正如當今的舞台,二人轉和雙簧逐漸代替了黃梅戲、京劇等傳統戲曲。
走出茶樓,驕陽已西沉,大地染得一片彤紅,卻是那樣的壯觀、柔美,可惜到了「近黃昏」的時節。晚霞也許會令我們留戀、惆悵,但是正如人類的生命是無止境的,只是在向更深層次進化,至於它,也正向太平洋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