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到台北開會，習慣性早到，坐在會議室等候，一位穿著桃紅旗袍的義工師姐端來茶水，合掌道謝。「滿濟法師，您每周的『絲路花雨』，我和我的同修都在拜讀，寫得很好。」望著熱茶騰騰上升的霧氣，我在霧裡，這一瞬，近三十年，我與文字相濡以沫。青春時，想要叛離這座文字的圍城，我不耐磨字成磚，砌磚也成不了靈台上的明鏡。

會議進行著，往來的言談，我聽著自己和別人的話語，一字一句一段一行，像山間升降的嵐霧，這人間的情境，似真若幻，神奇的時間像個魔術師，帶著我穿梭過去現在未來。

「絲路花雨」寫到半年，即有人詢問，何時結集出書？算算，離上次出書已過了三年。這三年，依舊是日日磨字，每個字元，輸載著歲月的記憶體，何時那個氣盛的年少轉化成淡定恩怨的蘭若僧侶？天水的「華嚴三聖」仍時時迴繞夢中，絲路五十五日，猶如潮汐，來了又去，去了又復再來。

開會完畢的空檔，打電話給母親，說準備搭電車返基隆。坐在電車，窗口的冬陽光影交錯，這座山城散發的古樸，就像兒時外婆家晨起沖泡鐵觀音的味道。走在記憶的長廊，情感內斂的母親短短的說道：「怕你餓，先炒了青菜和煮了小湯圓。」我抬頭看時鐘，五點二十五分。「媽，吃晚餐太早了吧。」

起身沖泡普洱，與母親一起飲茶，閒談家裡的瑣事。我的弟弟是街頭藝人，好天氣會在基隆的港口駐唱。對於弟弟，入佛門已二十多年的我，我們之間的連結不多，偶爾聽母親談起他的事業、他的感情，我也沒多過問。對於弟弟的記憶都是歡樂的，漫長的暑假，弟弟是我的玩伴，長相斯文的弟弟任我把他反串成女生，兩人合唱電視最流行的歌曲。

弟弟與我坐著喝茶，談著他想要開創的事業，談著談著，回到了小時候，我們在閣樓頂上一起數星星。那時候年紀小，滿天星星美得似遠方的夢想。弟弟從未問過我為何出家？而我也從未提起。也許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們各自在不同的場域磨練心性，隔閡漸漸消弭，在溫潤的茶湯裡談說生命的風景。

碗裡的白飯香甜，粒粒厚實晶亮，如同天下母親慈愛之心。「媽，外頭冷，別送我，車站在家門口，只要幾步路就到。」「雨傘拿一下，還有些小雨。」打開傘，回頭向母親說再見，頓時，眼眶裡熱潮湧上。昂起頭，走入飽滿霧氣的夜色，坐著等火車進站。每個人的往事絕非如輕煙浮沉，而是我們所經歷一段故事就可拼好缺角的某個圖片，生命會一步一步為你我揭開完整的原貌。

二○一三年料峭冬寒，走在返鄉的小站，天空雨絲紛落，心卻是暖暖的。相信，地球這場航行，每段里程免不了有憂傷、失落，但是這些憂悲啼哭，是為了讓我們照見：青春易逝，時間無價。

冬天到，春天的腳步必然不遠而至了。 (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