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蟬聲是最響亮的旋律,不論在街道上行走,在屋子裡放空腦子,抑或在樹葉繁密的山徑裡散步,一路尾隨的是繚繞於耳際、續續斷斷的嘶鳴。
那或高或低,或急或緩,或長或短的蟬鳴,彷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但在記憶裡,停留的也僅止於聽覺印象。近日,與友人在山林的步道上信步走著,突然一尖聲長嘶,吸引我急速往前,找到聲音終結的地面,赫然發現一隻體型巨大的蟬,動也不動,就這麼靜止在時空點上。還在揣測牠是死是活,身旁友人直勸我離開,不要再看下去,後來才知道,這蟬也許被寄生了,過一會兒或許一群螞蟻就從牠的軀殼爬出來;或許,牠鳴盡一生的力氣,所以從高倨的枝頭上,縱身墜地。總之,牠的生命真真切切地結束了。
這是我第一次近距離看著實實在在的蟬身就在眼前,如此震撼!
生死一瞬,來不及參與牠的生之讚,卻有緣見證牠以高調走向死亡。向來,我對死亡是難以淡然面對的,總覺得死之於生,有著莫大的沉痛、深遂的悲傷,還有難以名狀的決絕。
因著晨起運動,登爬住家附近的仙跡岩,是日,到達岩頂的土地公廟,時約五點四十分,太陽還來不及鋪滿山腳下的屋頂版圖,臨高遠眺,半睡半醒的大台北地區,顯得悠悠然。耳邊傳來一陣又一陣的蟬鳴如巨浪般,不斷襲來,尋著震耳的音源,企圖想一窺本尊在枝上大放大鳴的樣貌。就在離觀景台約一尺距離,一點鐘方向的櫻花樹幹上,一個不起眼的黑點移動了一下,定神細視,真讓我瞧見了一隻蟬,停棲在枝幹上,奮力地上下擺動著尾端,發出宏亮的聲響,才一晃神,又不見了蹤影。
原來,蟬聲是如此奇妙地發生,那高低起伏、急緩頓歇,像是經歷人生的種種歷程的心聲。只是,蟬把牠一生的情感都濃縮在一次又一次的嘶喊聲中,好像這樂章就是傾一世言語的挹注,灌溉出絕倫的交響樂般。
下山時,腳步的節奏較快,一邊沉浸在樹林間揚聲高鳴的蟬聲如潮般起落,一邊想著這兩次與蟬的視覺接觸,一次死,一次生,不正示現著無常的法則嗎?「唰」的一聲,眼明的我瞥見右方有隻蟬垂直落下,忽地又振翅遁入枝葉間,心裡一驚:「還好不像第一次遇見的蟬,落下之際,也是撞擊死亡時。」
蟬之意欲為何?我想,牠本無預設的生命軌道,只是盡其在我罷了。而我觀之,領會「死生一瞬」的無常示現,懂得生命當把握當下,如蟬忘我地鳴盡一生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