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捷運快速地經過關渡大橋，眼前紅樹林在望，雨點又慢慢灑落，也許叢林裡的蒼鷺第一個知道下雨的消息，戴上安全帽的單車手是第二個。

當我走出車站，驟雨初歇，抵達滬尾偕醫館時，雨卻一直下，像頑皮的小孩，教路人和我十分狼狽。我只好躲進旁邊的淡水禮拜堂，從石階上看著避雨的人穿過曲折的街巷。這一刻，只有路口的馬偕雕像，永恆的嚴肅與剛毅，而我木訥無奈。

雨不停，我萬不情願地打著傘回到馬偕街，匆匆地走上行人天橋，盡頭的長多田榮吉故居尚未修復，門緊閉，要繼續走，終於到了前清淡水關稅務司官邸，才教我舒一口氣。

官邸裡有小學生在參觀，不，他們有的休息，有的談天，有的玩捉迷藏，大概我們都因為下雨，停滯在這裡，只有遠方的觀音山在霧氣中隱身，在河岸以後。

我等候了一刻鐘，觀音山依然隱約，小學生列隊離開了，古蹟導賞員仔細地向我介紹淡水的景點。她告訴我此地多雨，等下去未免消極，我也知道不宜久等，是雨天，就安然吧。我說過，雨像頑皮的小孩，但這一次格外聽話，一動身，驟雨漸漸停歇。

淡江中學和真理大學的建築群都保留歐陸古風，中學生在專心聽課，大學生都跑到校園外吃喝和聊天。我隨著大禮拜堂雄渾的管風琴聲（大概是巴哈的《賦格曲》），走到真理大學的校史館，這裡昔日是牛津學堂。館員遞上一份資料，我翻到背面，上面印了馬偕牧師的一句話——「寧願燒盡，而不願鏽壞。」我覺得很有意義。

紅毛城和前清英國領事官邸，都是一級的古蹟，前者有數百年歷史，能夠保留下來已經不簡單。遊人不住地拍照留念，光影之間只有一瞬，而歷史是延綿不斷的。

當我回到淡水河岸，浪急急地拍打堤邊，卻打不斷我們閒散的習慣，風吹開陰雲，亭午的陽光並不猛烈，雨後的觀音山輪廓漸次明晰。

淡水有一間不錯的小書店，叫有河book，詩集特別多，我翻開《又見觀音：台北山水詩選》，書中的地名索引有淡水河條目——「『淡水』即『雨水』，取流域多雨之意。」

最近再度到台北遊歷、訪友和演講，重訪去過的地方，有些安好如昔，有些面容改變了。台北周邊的地方如九份、金瓜石和北投，各有特色，而淡水的遊人比較少，在寒冬時節，那裡特別冷，雨水也多。由此，我相信淡水的名字是寫實而且寫意的。時至目前，我老是想起淡水，彷彿台北原來也是這樣的，只是時間讓事物流逝，將一些帶走，也將一些帶到當下這一刻。只有情感，執拗地頑抗歲月的鏽蝕。

（本專欄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