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台北市立美術館寄來的駱香林攝影畫境《躡影追飛》,精裝一巨冊,如遇故舊,那種久違了的質樸恬靜氣氛,像是撲面而來。
台北市立美術館真算挖對了寶,我只知道駱老過世後,花蓮縣立文化中心闢有專室,展示駱老文物。
駱老原住新竹,後遷花蓮,望重一方,國學根基深厚,日據時代禁止漢文教學,但駱老仍然避居山野,設帳傳授漢學。
古代文人所有的修養與喜好他都有,他也愛石,常常撿石於河床、山腳,不過後來他的大部份時間用於攝影,我也因這份因緣,得與駱老成為忘年交。每星期假日就追隨駱老,騎著腳踏車,四處走走,同行者,還有黃式淦兄。其實我照不照到相並不在意,主要的是想接受一些君子之風,溫良恭儉讓的薰習。
我有一段時間,常常往來花蓮、台北間,都搭乘公路局的金馬號,那時隨車服務的金馬小姐,多是二十歲左右剛從高中畢業的姑娘,她們每當下午三點到車後,一些乖乖牌只有困在宿舍,舉目無親。我家人口單純,妻任教職,大兒牙牙學語,有幫傭處理雜務,我常邀她們來家小敘,她們也喜歡逗小孩玩,她們稱妻為劉姐姐,叫我姐夫。
前年,妻應同學邀,到她杭州旅邸小住,恰巧是金馬小姐張仲華的鄰居,妻已認不得仲華,但仲華一聲驚叫劉姐姐,才勾起妻的回憶,及至知道我病倒,竟相擁而泣。
月前,仲華返台,偕夫婿來看我,乍見之下,情緒起伏很大,其夫婿頻頻輕拍其肩安慰。真的變了,我只能呆滯地看著他們,她也由豆蔻年華,變成了六十三歲的祖母,兒女均已在美國成家立業。透過注音板,我拼出:「妳還是一樣標緻,恭喜妳找到了好歸宿。」
在離開台灣前,仲華再度獨自來看我,她說:沒辦法讓我「開口」,但我可以閉上眼聽她講,縱然我睡著了,她也會守在床邊。
我沒閉眼,更沒睡著,而是專注的聽她話說當年。
有一次,蘇花路斷,班車停駛,我安排她們到駱老家拍照。使她驚訝的是:駱老的平易近人,待客如親。她說她不會化妝,也不會擺姿勢,只是戴了一頂大草帽,居然照出那麼多好照片,迄今她仍珍藏。
駱老的創意令人讚嘆,他用的是三十五釐米的相機,但作品卻要用全紙放大,他把放大機的鏡箱拆下,吊在天花板上,放大紙放在低腳的平台。黑白照片完成後,再泡在赤血鹽溶液裡,變成棕色,然後再以國畫顏料著色。更大的特色是:每張作品的抒感題詞,現在看來,無疑是歷史的證言。
據市立美術館邱麗卿小姐告知,是從曾望旭先生處,得知我的聯繫方式,望旭為相機玩家、鑑賞家、收藏家,當年在花蓮某空軍單位服役,經常借用駱老暗房,如今又託駱老餘蔭,得續前緣。
(劉學慧/整理)